最好结局

1

我想，每个人都有很多故事，这些故事，是我们活过的证明。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在我的多年前。

2

我和S的认识是在初二那年，前因后果记不清了。

那时她和我并不同班，我只记得是晚自习下课后很晚了，教室只剩我一个人。我关掉灯，抱着书走下楼梯，发现楼道边的教室居然还亮着灯，便好奇地走到门口去看，空荡荡的教室里，一个女孩坐在讲桌前的座位上低头认真地看着书。她扎着很长的马尾辫，辫梢触到了腰部。她察觉到响动，抬起头来看我。她的眼睛有些红，迟疑片刻后才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然后又低下头去了。她好像哭过。我不知道自己当时想了什么，默默地走到教室角落里不知谁的座位坐下，安静地看起书来，鬼使神差又似自然而然。什么在胸口暗暗涌动，夜在我们中间徘徊，有些冷。

后来是她打破寂静：“很晚了，走吧”。我们相伴走在空无一人的校园，寒冷让我们抱紧了胸前的书，月的清辉洒在地上似水似银，无话，人的心思也似月光般朦胧。

我们在宿舍前的空地分别，她走向女寝，我站在寝室门口看着她的背影融进夜里，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3

初三时合班，她的班级解散，她来到了我们班，我们都坐在第一排，她在最左临窗，我在最右靠墙。她很腼腆，也可能是因为环境陌生，下课也不加入同学们的喧闹。她总是把桌面、桌箱收拾得整整齐齐，书、笔记本、笔、试卷各归其位，铃响后随着班长喊出的“起立”笔直规矩地站起来向老师道再见。我也一改懒散，真诚地起立、鞠躬，在同学们对这做了无数遍的动作的厌倦里，我偷偷庆幸着我们这微小且外人所不知的共同点，就像怀着一个全世界都不知道，只有我们共同知晓的秘密。

我减少了和同学们的嬉闹，斜靠着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偷偷地注视趴在课桌上睡觉的她。我庆幸自己曾多次目睹这样的画面——风从敞开的窗口吹进来拂着厚厚的语文书，她黑色的长发在风中轻轻飘动，金黄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的额前，闪闪发光。窗外白色的飞鸟仿佛是从她的梦中滑过，湛蓝的天空成了唯美的景布，我的目光在一一着色，那个夜晚的涌动在胸中翻腾不息。课间的教室，最右到最左，这中间几米的距离充斥着同学们的喧哗与吵嚷，我却感到宁静而空旷，明明是短短的距离，却似深沟高壑，每每鼓起勇气想要跨过，目光相遇，那勇气便土崩瓦解，我铩羽而归，退回原地。我的心，潮湿。

我的朋友们看出了我的心思，或调侃，或起哄，或怂恿，我都矢口否认，即使他们说一眼就能看穿，不知她是否看穿。

我的否认不是要维护我的骄傲，相反，是出于自卑。

4

后来，我们去了不同的高中、不同的大学，失了联系，岁月的风沙掩埋过去，时光推着我们向前。我的大学在省城，毕业后就留在省城工作。忙碌的生活似乎能让人忘记许多东西，以前叫嚷着每年都要举办的同学聚会早已没人提起，连那群人似乎也一并消失，就像曾看过的那句“有一页翻过去了，那就让它过去”，我们甚至都没想到要忘记。

每年过年我回家陪陪父母，然后又匆匆坐上回城的汽车，车窗外的风景年年反复。

5

有一年春节，久不联系的朋友们发消息说今年是毕业十年，大家也好久没见了，趁着新年都回来，大家一起聚聚，说S也会来。 “S” ——好陌生的名字，尘封的记忆跳出。

人不多，整个班就来了十几个，当初说的无论天涯海角也要再相聚的话现在看来是多么幼稚。

她还是腼腆，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同学们谈话，面带微笑，染成深棕的长发披散在肩头微微卷曲，比当年少了青涩，添了优雅和成熟。我喝得有了醉意，朋友们又说起我以前喜欢她的事，我还是死犟着不承认。旧事就该烂在记忆的谷底，不该再被打捞起，已不合时宜。我用余光觑她，她还是笑着并不说话，她的沉默还是那样丰富。她端起面前的酒呷了一口，并不看我，我看见她的无名指上带着一枚金色的戒指。我喝完杯里的酒，起身去洗手间。这么多年，我知道我也告诉自己这是很自然甚至是必然的事，我应该我也以为自己不会有多大心理波动，可看到那枚金光闪闪的戒指时，心还是感到被箍着似的往下沉。我在厕所隔间里靠墙站立，等待心情平复。我走出卫生间，在那面大镜子前洗手，用冷水冲洗滚烫发红的脸，抬起头，发现她竟然出现在了镜子里。

“出去走走吧。”没错，是她的声音。

我回头看见她站在那里朝我微笑，头发扎了起来，我仿佛又变回了当初的那个少年，在那个夜晚。

我们并肩走在深夜无人的大街上，远处有零星的鞭炮响，两个人沉默着，只有脚步声在低语。冰冷的风吹来，寒冷让我感到清醒，我看了看她比以前短了半截的长辫： “现在想想，那时我们的认识还挺有些浪漫意味的，那时你真可谓长发及腰，我还…”我咽下了后半句，有些话已不适合也不能说。她缓缓停下脚步，扭头看我，并不躲避我的目光： “时间太久了，记不清喽。”灰暗的灯光里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举起左手晃了晃那枚戒指说： “我结婚了，哈尔滨，我读大学的城市，很远，很远”。她往前走，我落在后面。朋友们说得那样容易，当初自己多么害怕她也看出我的心思，如今看来她应是不知道了，心里竟有些怅然若失。街边屋檐下挂着的耀眼的大红灯笼刺破我的蒙在我眼前的梦幻，提醒我这并不是那个夜晚，新年里到处闪着的彩灯只让人感到落寞。

绕了一圈，回到餐厅门口，她站住脚： “电话给我一个吧，我不进去了，我老公马上来接我。”我念完号码，扭头走回餐厅，没看她。

餐厅里，同学们都醉了，如今都在不同的城市，各行各业，提起当初看着现在，唏嘘不已。

6

春节假期就要结束，临行前一天晚上，我如往年一样草草收拾完行李后，躺到床上，心不甚宁静，一如所有远行的前夜。手机响了，是短信： “从那夜开始，我觉得月亮很美；我故意装睡，盼流言成真。” 陌生的号码，我知道是谁。我起身，打开门走到阳台，阑干独倚，一轮冷月挂在天上，寂静，很像那个夜晚，铃声又响： “谢谢。”我闭上眼，吸一口凉薄的空气，回复到： “谢谢。” 

 “再见。”

 “再见。”

我知道以后很可能不会再见了，那对纯情的少女少年消散在时光里。

7

这是悲剧吗？不，不是的，史铁生在《我与地坛》里说过： “爱情没有悲剧。对爱者而言，爱情怎么会是悲剧？”

或许，也许，这是最好结局。

8

如今，我还是时常会记起这个故事，却并不是想回到过去。只是为了记住，记住这个故事。

记住这个故事，为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