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黄——算收——
雨天很是恼人。
忙前忙后的雨天,更是可恨。
麦黄了,收了,入了仓,也就罢了。麦未黄,黄的不齐茬。黄的黄,绿的绿,不收不行,收又收不完,这就难了。这是山地,有向阳的,有背阴的,光照时间不一样,也就有了这种难场。
现在与以前更大的不同,没碌碡,没牲口,没麦场,有的农民甚至连一把麦镰也没有。像这连阴带下,歇歇停停,下半天,晒半天,正是麦子发芽的绝好天气。
在我的记忆里,二十年前,父母在斜家岭,年年种麦七十亩,好像没遇到过麦子发芽。在斜家岭,十多年时间,天公作美,虫子不作梗,年年都是好收成。
节临夏至,“算黄——算收——,算黄——算收——”,布谷鸟叫了。母亲便着手磨镰,镰磨好了,用麦秆刃口上一划,嚓——,麦秆上出现了刀口掠过的马耳。这镰磨的准没说的,割麦过镰快,出活快。猫腰割走镰,蹴地割崴镰,都没得说。
墒情好,天气好,父亲便套碌碡,铲场心四周杂草,撒草木灰,开始砸场。碌碡转过七八遍,场泛青,摊陈草,最好是陈麦草,继续砸。草泛白,麦草再熟,软和了,柔了。场就差不多了。
搭镰的火候到了。
斜家岭山庄,到处都是坡地。有的蛋坡,羊都是站不稳。父亲夹着镰,便在这沐浴父亲的恩泽的麦田地巡视,掐几枝麦穗在掌心搓揉,看麦子的青黄,以决定是否开收。在这青山萦怀的天地里,一片一片,一望两头都是青山的麦田,宛如成长中的孩子。一波一波的麦浪,像翻滚的海。槐林的清风掠过头顶,撩起父亲的雪白的衬衣,便将母亲父亲对这座山庄的爱,洒遍了每一粒饱满的麦粒。
大约两周时间,一捆一捆的麦子,开始挺立在麦田的阳坡。算黄算收,一块麦田,一块麦田都站满了。父亲浑身使不完的力气,挥洒在了庄前庄后的麦田。
“算——黄——,算——收——”,算收算运,成捆成捆的麦子,一点一点向麦场集结,一天一天,慢慢地立满场坨,等待槐山的风来吹干。麦子干到了,遇到天色不好,上摞。天色好,摊场。
第一场新麦出场,往往碾得特别干净。父亲干活风风火火,雷厉风行,他手下的两套孺牛也火暴如父,干起活来如迅马脱缰。场碾三遍,便是腾场。麦草出场,小山似的一绺一绺堆在场畔,麦糠麦子短麦草堆在场心,三股四股钗撒子退后,五股钗木锨扫帚上场了。
父亲身高马大,站立场心,手中一把五股钗攥定,我和弟弟也大展手脚,搭手扬场。先试风向,决定如何出麦堆。槐山不却风,场最好扬。好风,扬到身子高度,麦与糠便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扬的扬,掠的掠,通常不到半个时辰,即告结束。先晾,麦子里的昆虫,蚂蚱、瓢虫,知名的不知名的在麦堆里往外跑,像海军登陆,乡间过队伍一样,纷纷往外逃。第一场麦子从生场到腾场暂告结束。
坨坨旋得差不多了,阳坡麦子收完,到正式开镰大收,少则两周,多则一月,算是大忙的预热。在这期间,钗把扫帚、木掀推把麦镰刃子等等,凡忙场要用的物件,要抽空补充,一件不落。
夏至一到,不管绿黄,全部大开镰。父亲说,夏至夏至,夏至节气一到,麦就止住了,不再生长,不升面了,只有绿干的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