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纪海和他的流氓侄子(连载7)
七
皓月被大国像拎小鸡子一样押到了车上,微弱的灯光下,一张嫩脸被汗水和泥巴搞得如同一张水墨画,头发一撮一撮地黏在一起,像是刚刚结了冰碴,破旧的棉夹克已经漏了棉花,牛仔裤也打了铁,身上散发着股霉味。这小子脖子依然梗梗着,看不出丝毫后悔的迹象“谁让他欺负我来着,你们咋不把他也抓来!我不服!”“老实点!小兔崽子!”大伟用手按着皓月的脑袋。
我看了哥几个一眼,毕竟我们抢在了刑警的前面抓到了皓月。大国向我眨眨眼睛,小关也竖起了大拇指,大伟一手按着皓月的脑袋,一手伸出小拇指“这回看刑警还牛啥,原来他们就是这个”。小瑞更是有一点得意忘形“第一次抓到个杀人的,牛啊!”“什么?杀人的?!黑孩咋了?”刚才还和巡警们叫嚣的皓月,此刻竟带了哭腔,“警察叔叔,求你们告诉我,黑孩死了吗?”“到地方就知道了!”小关没好气地呵斥他。“完了,黑孩死了不得枪毙我,我爸一定得冻死,他不会引炉子”。
眼前这个被大伟压在后座位上的混账小子,竟突然让人心生怜悯,在酒魔子的皮带下长大的皓月,竟还有一丝父子亲情……车里一片沉寂,刚才的兴奋劲被酒魔子各种冻死的惨状挤压的荡然无存。眼前这无边的黑夜就像这一对卑微的父子的未来,几乎看不到一丁点温暖和光亮。
审讯室里,皓月的交代很彻底,非常完整,思维的逻辑性极强,这让我对他的怜悯愈发地强烈。即使皓月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兴许也该是个出类拔萃的人才。可这就是命运,人生的境遇让你来不得半点选择。
皓月没有再说一句关于酒魔子的话,他异常平静的坐在那里,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对于我们的每一句问话都回答的简明扼要。还有三天才满十七周岁,这应该算是救了皓月的小命,皓月并不懂得法律,他只想着怎么去被枪毙,对于警察的训斥,他全部照单收下,没有丝毫的反驳。
半夜的时候黑孩的父母发疯似地闯进了审讯室,负责看人的三中队民警并没有阻止这对悲痛欲绝的夫妻,皓月坐在铁椅子里没有丝毫的躲闪,如雨的耳光疯狂地落在那张肮脏不堪的嫩脸上。我果断地阻止了这场荒唐的复仇,黑孩的母亲随后昏倒在审讯室的门外。三中队队长的老婆还有另外赶来的几个女人把黑孩的母亲架走。
我带着皓月洗了脸,还给他买了面包泡了方便面。去看守所的路上,皓月始终呆呆地看着窗外浩瀚的星空,最后只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爸爸不会生炉子”。
车里再次陷入寂静,只有暖风向外呼呼地喷着热气,西北风隔着结冰的车窗呼啸而过,车里的每一张面孔都感到忽冷忽热。在看守所办理入监手续的时候,我的怜悯之心再次泛滥,为皓月买了洗漱用品和被褥,临进监舍时,皓月回头看着我,眼里似乎有一些泪痕,明显有了愧疚“纪叔叔,告诉我爸一声,让他别再等我了”……
悲剧总会有让人意想不到的悲哀和苦痛,那些悲哀甚至会接二连三地降临,直到悲剧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皓月的父亲当晚就冻死在了自己冰冷的土屋里,除了炕沿边上的那半瓢苞米小烧,土屋里的一切都被冻得结结实实。
皓月对于这个家庭的重要是先前所有人不曾预料到的。虽然酒魔子的打骂从来没有停歇过,但皓月每日生起的一炉火焰却是这个卑微、残破家庭的全部希望。现在希望破灭了,酒魔子活下去的理由瞬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早晨,当我来到土屋的时候,村里的几个壮劳力正被村长指挥着,用茅草和破席子裹着酒魔子往外拖。席子外斜耷拉的一支脚丫子在雪地里留下了一道浅浅的雪沟,像是一把春耕时翻地的犁杖。这酒魔子留在人世间的最后印记,看不到一丝希望,只有更深的绝望……
酒魔子被壮汉们抛弃在了乱坟岗子下面的一处土坑里,没有掩埋。除了野猫、野狗,也不会再有人去理会。相信下一个荒草丛生的季节之后,酒魔子的悲剧将和他卑微的躯体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皓月知道父亲去世的消息是在三个月后的公诉中,皓月依然没有任何表情,似乎早已料到悲剧的结局。黑孩的父母动用了所有的关系,皓月的官司竟被打成了故意杀人。虽然未成年,但也被处以了少年犯里最重的刑罚。后来据说皓月被投送到了江北的少年监狱。
树叶青了又黄,荒草枯了又长,岁月在尔虞我诈声色犬马中拿捏作态地行进着……关于这对卑微父子的悲剧人生,也以最快的速度从人们的记忆中消失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