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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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丽萍昨晚没睡好,除了躺在床上数羊的时间,剩下得以迷糊的时间做了好多好多的梦,五花八门,乱七八糟。天上地下,山里海里的,不知夜行了多少公里。早上起床的时候,浑身酸累,哪哪都不得劲。
时间还早,钱丽萍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想动,也不想起来。脑海里似乎是在想东西,却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窗子外嘈杂声四起,但仍掩不住鸟儿婉转鸣啼。
钱丽萍想,要是自己是一只鸟儿多好呀,可以展翅高飞,想去哪就去哪。不用像我们人类,虽说现在有飞机有高铁,可是购票、赶车、找住宿这些琐琐碎碎的事情让人心烦。本来是想出去看风景的,但看风景的时间只占不到五分之一。何况路上还有可能遇到堵车、天气突变,或者其他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突发情况。在自由自在这一方面,人还真不如一只小鸟呢。
屋子里静悄悄的,自从儿子找到工作搬出去住以后,家里安静了不少。特别是现在老公也出差了,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屋子里更是安静得像是没人一样。
还是得起床了,今天还有事要做呢,嗯,还是件非常重要的事。
钱丽萍用手撑起身子,拿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看了一眼时间,六点半。她下床趿了拖鞋,双手扶腰,扭了扭身子,转了转脖子,伸了伸懒腰。这才往洗漱间走去。
盥洗室里的大镜子赫然耸现一个头发蓬乱,睡眼惺忪的人影。钱丽萍怀疑自己眼花,使劲地晃了晃头,努力睁开水肿的眼皮,凑近了镜子。
染过的头发,发梢是棕黑色的,可发根却是一根根的白。前几年这个时候,钱丽萍还会费劲叭啦地凑上前去用手一根一根地扯出白头发。可这会,这些白头发像是要报复似的如雨后春笋般一茬一茬地长出来,似乎在向钱丽萍挑衅:我看你还怎么拔!
而且,即便是没有变白的头发,也是干枯毛燥,就像一把干枯的野䓍,毛刺横生,了无生趣。钱丽萍用牛角梳子小心翼翼地梳了几下,几缕或黑或白的头发轻飘飘地落在洁白的陶瓷洗手盆上,在她眼里是那么突兀刺目,让她不由自主地轻轻叹了一口气。不仅如此,她还在肩头上,背后上感觉到了头发丝的重量,一拍一扯,掉落在身上的头发也纷纷落到地面上。她蹲下身子,用一根废旧了的牙刷在地上来回划了几圈,划出了一团棕黑白相间的头发。
钱丽萍用手把头发拢到后脑勺,用胶箍圈了两圈,感觉头发还是松松的,于是又绕了一圈,这才把所有的头发箍紧。末了她又用手握了握只剩下一小撮的头发,心里不禁担心,头发如若再这么掉下去,头顶上会不会也如那些秃顶的男人一样出现一圈的地中海。
再仔细看看镜子里的那张脸。脸色暗沉,额头上隐隐约约的抬头纹只要往上抬眼睛即可看见。眉宇之间的川字已经镌刻定型。
眼睑下方有些水肿,像多了一条肉肉的蚕虫趴在眼睑下。以前一直不知道卧蚕和眼袋的区别,现在仔细这么一打量,总算是明白了这两者的不同。年轻的女孩子眼睑下方隆起,是紧致的,是显得眼睛更大,眼神更明亮,那叫卧蚕;而年纪大的女人眼睑下方因衰老而松垮下垂并突起,显得眼眶都被挤小了几分,眼睛显得浑浊无光,那只能叫眼袋了。
除此之外,眼角边,嘴唇角都添了不少细细密密的纹理,眼一眯,嘴一翘,这些细纹就会像被一块石子打入一面平镜似的水面一样,激起了一圈圈的纹路。特别是那三角区的法令纹,已经是深如沟壑,就算脸上平静不动,那里还是显现出一条不可抚平的沟渠。
脸部和下巴的肌肉明显松驰往下垂,表面还有着粗粗大大的毛孔,不知是黑头还是黑痣的小黑点稀稀拉拉散落在不同的地方,两边脸颊也慢慢浮现了迷迷蒙蒙的一层雾,吹也吹不走,洗也洗不掉。如果过去自己读书时曾经是班花的话,那现在也还是可以称得上是斑花,只是班不同斑罢了,钱丽萍为自己的揶揄抿嘴一乐。
唉!年纪一上来,脸上与细腻紧致光滑这样的形容词再毫无任何关联,是很难再跟年轻时候相比了。《白雪公主》里的皇后怎么连这最浅显的道理都不明白,还要去与年轻的白雪公主争这个世界最美丽的女人称号呢。
等从洗漱间出来,她先去弄早餐。就她一个人在家,早餐是不用鼓捣太多,一个煮鸡蛋,一杯牛奶,外加几个圣女小番茄就可以了。
吃完早餐收拾好餐桌,钱丽萍回到卧室的化妆桌前,开始把据说可以延缓衰老的神仙水,精华露,驻顔霜,BB霜,防晒霜等等一一往脸上喷、涂、抹,拍。等到把最后一点突兀的防晒霜用手指抹匀,又用小指肚轻轻拍服帖,镜子里总算出现了一张没有刚才那么吓人的面孔。她又用化妆镜站到窗户面前照了又照,直至没有出现明显的瑕疵才把化妆镜放回原处。
今天要去办证大厅办理退休手续。办证大厅有几个她多年未见的老熟人,而其中还有一个是当年追她的男生。所以万万不能以太过随便的形象出现在他们面前。
她把衣柜里的好几件衣服拿出来,一件一件地比在身上搭配,总觉得不是太老气就是太花俏,似乎没有一件合心意的。就这样来来回回换了好几套。好不容易选了一件棉质粉色T恤,配了一件白色的休闲裤。穿上去之后,她在镜子里左看右看,虽然稍稍显胖了一些,但也显得气色好一些,人也就显得精神一些,显得没有那么的老气横秋。嗯,就这套了。
穿戴停当,钱丽萍又从柜子里翻出了社保手册。戴上老花镜,掀开一页,那上面赫然写着一九九四年参加工作,距今已有三十个年头。她用手去抚摸那本册子上的照片。柳眉如月,瞳孔有神,皮肤白晳,最重要的是一丝皱纹都没有。这是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呀,她无声地叹息。
以前曾经无数次设想过退休以后的生活。后来因为身体原因,她提前内退,但也因为身体原因,她只能在家里休养,哪里都不能去。如果身体不好,退休的生活质量又能好到哪去呀。还不如再年轻个几岁,有个健康的身体,每天能够活蹦乱跳地去上班下班,再苦再累也愿意呀。
三十年一瞬间,转眼就到了退休年龄。钱丽萍是多有不甘,但岁月不饶人,这是谁都要经历的事情呀。
钱丽萍合上手册,又找出了身份证和社保卡。此前她给在社保局工作的同学燕子打电话咨询过,知道去社保局要带上这些证件。
燕子是钱丽萍的初中同学,还有个高中同学大勇也是社保局的。说起来,这大勇和钱丽萍还有一些渊缘,俩人当年差一点成为恋人。只是造物弄人,俩人最终有缘无分。多年未见,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想到等会去有可能见到大勇,钱丽萍又拿出了眉笔和唇红,在眉毛和嘴唇上修辞了一番,这才出了门。
上班的高峰还没过,路上车流如织。已有十几年驾龄的钱丽萍打开收音机,同时也打开了导航。虽然去办证大厅的路她是认得的,但车开在路上,有时候来不及看路牌路标,有可能错过一个路口就会绕很远的路,所以她离不开导航。
这要是放在以前,钱丽萍是不用担心的。她开车久了,俨然传说中的老司机,车上的各个操作系统熟悉得就像自己身上的零配件,凭着本能就能操控自如。以前很多时候,她都能手脚松弛,心情放松。即便是开那种手动档的小汽车,她可以同时脚踩油门换档换道与人说道眼观八方耳听六路看左右前后车辆兼看路标路牌甚至门牌认路几不误。但现在不行,似乎脑筋里缺了一根弦,开车是不能太分心。曾经有一次她就是没开导航,临到自家小区的路都能让她多走了两个红绿灯才能绕回来。尽管她现在开的已是自动档的车,但她丝毫不能有任何的分心。
车上开着的收音机播放的一条广告还是引起了钱丽萍的注意。那是一则植发广告。说什么发际线往上移,头顶上形成地中海,只要用了他们的植发技术,减少针植痛苦,重新找回因落发落掉的顔值,找回绵密柔顺的秀发,重拾年轻的自信。
钱丽萍心想,减少针植痛苦,那还是会疼的吧,植上去之后是不是还会掉呢?罢了罢了,又不是靠顔值吃饭,让我去承受这种头皮发麻的感觉,还不如就让它光着呢,实在不行还有假发套呢。对了,她的一个前同事,年纪与她相当,据说现在就戴着假发套,那假发与真发色泽无异,她不说别人还真看不出来。现在科技这么发达,很多假的东西都可以仿制得足以乱真,假发这玩意,又不是啥飞天遁地的高科技,自然是想做多真有多真。既然如此,还要去承受痛苦植发干嘛。
钱丽萍正在为头上的万千烦恼丝感慨的当儿,没有及时注意看前方路口已是绿灯转黄灯,车子超了线才来个紧急刹车,随着一阵往前的惯性,放在副驾驶座上的手机袋子衣服一下子被抛到了座椅前方。
钱丽萍看了看后视镜,后车轮胎似乎已压过线。她又抬头看了看横挂在前方红绿灯正上方的一排监控,似乎看到了交警的一排眼睛正向她促狭地眨着。不用说,自己刚才闯红灯的那一幕一定是尽收他们眼底,看来罚单是免不了的了,钱丽萍心头好一阵懊恼。
今天是周四,去的时间又早,这个时候社保办事大厅的人不多。钱丽萍在自动排号机取了号,又去与燕子打过招呼,燕子给了她一张表格,让她先填好表等着叫号。她就找了张椅子坐下,先四处看了一眼大厅里一圈的工作人员,没见大勇。她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但随即又有一些小失望,她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填完表又要回单位盖章,又要到人事局调取档案,办完这些事,正好是下班时间,钱丽萍提出要请燕子吃个便饭。燕子也不扭捏,叫来了另一位同事娟子一起去。娟子钱丽萍也认得,以前是她的高中同学,只是不同班。虽没什么联系,但也算是点头之交。
在等待饭菜上桌的当儿,三个女人聊了起来。大家恭喜钱丽萍得以退休之时,都在感慨岁月的流逝。
燕子说,我离婚了,恭喜我吧。
燕子比钱丽萍小一岁,明年才退休。今天在办证大厅忙着办事,没注意仔细打量燕子。现在一看,当年那个娇小可爱的小女孩如今鬓角也有了斑驳交错的白发,眼角也布满了细细密密的鱼尾纹,脸颊也有了淡淡的黄褐斑。
钱丽萍以为她在开玩笑:真的假的?别骗我!
其实她心里的潜台词是,都这把年纪了,还闹离婚,她不敢相信。
燕子说:不开玩笑,真的。你不知道,离了婚,整个人都轻松了,睡眠质量都提高了。吃得好,睡得好,一离婚,我还胖了好几斤了呢。
燕子的老公钱丽萍没见过,但听燕子说,喝酒吹牛第一名,就属于吃啥啥不剩,干啥啥不灵那种人。而在钱丽萍印象中,燕子是那种性格大大咧咧,做事干脆利落,不喜拖沓的一个人。
燕子继续说:跟他在一起,医生说我肝郁,乳腺增生,结节都有好几个了。早就想离了,以前顾虑到孩子的感受,现在孩子高中毕业上了大学,我们就离了。来,为我重获新生碰一个。
大家把手里的葡萄酒杯举起来,透过圆形的玻璃杯子,燕子的脸有些变形。饭店的灯光打在红色的液体上折射出奇异的光芒,此时正好覆在燕子的脸上,便产生了一种光怪陆离,亦真亦幻的效果。
娟子说:咱们这个年纪,不上不下的,又上有老下有小的,吵架的时候我也想离,可是不敢离呀。在一起那么多年,也习惯了,换一个人估计也是一样的。
娟子以前就是个美人胚子,如今保养得好,岁月在她脸上似乎忘记刻下了印记。
燕子接口:换什么人,我才不会傻得去换人呢,我就单身过。你想呀,找个半路夫妻,还要面对复杂的了人际关系,再老一点还得伺候一个老头。我一个人自由自在的不香吗?再说了,我还有儿子咧,等再过几年,儿子再给我生个孙子,有孙子陪我,还怕寂寞不成?
钱丽萍想到自己的儿子,已该是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可一天天的,只顾着玩电子游戏,哪有要找女朋友的迹象。多说了两句,嫌唠叨,干脆搬到单位宿舍去了。临搬走之前还丢下了一句话:不到四十不结婚。说到要带孙子,估计这辈子都不一定能等到那一天啰!
娟子说:人生都走了大半了,我不想折腾了,就守着这个家过吧,谁知道还能走多久呢。你们知道吗?我们高中同学英子,前不久因为子宫肌腺瘤,那血哗哗地往外流,止都止不住,人送到医院就抢救不过来了。
钱丽萍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印象中那是一个高个子的女生,当年跟娟子她们几个常常同进同出,是个爱笑爱闹,开朗活泼的女孩。子宫肌腺症,是她们这个年纪常常会有的妇科病,就这么一种常见病,怎么那么容易就走了呢?三人又好一阵唏嘘。
酒过三巡,钱丽萍还是决定提一提大勇。
燕子一脸惊呀:你也认识大勇?
钱丽萍当然没好意思说是她初恋对象。只是淡淡地说:嗯,是高中同班同学。
娟子说:对,高中与我们是同校的,现在办病退了。
退了?男的不应该六十岁才能退休吗?钱丽萍不解。
原来大勇前不久中过一次风,后来是救过来了,但走路和说话却成了障碍。前不久单位还给他捐了一笔钱,并派了代表前去探望。如今已办了病退不再来上班了。
大勇以前是校篮球队的,身体素质一向很好,前些年同学聚会的时候,钱丽萍看到他还只是身体略微发福而已,身材保持得比大多数男生都要好,为何他就能中风了呢 ?钱丽萍心里好一阵翻江倒海。
燕子说:我们这个年纪,健康多重要呀,为了身外事,急坏了自己的身体不值当。我现在天天瑜伽外加散步,我别的都不想,我就想健康,我就想长寿!来,为健康干杯!
三人举起了酒杯碰了一下,浅浅地抿了一口,没有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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