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符号,概念
当我还是个学龄前儿童,在悠哉游哉的学前班里,每天下午例行公事就是睡午觉。小伙伴们时常默契地玩起“假寐游戏”,闭着眼睛讲小话,嬉闹不止。老师看不下去了,就给我们讲故事。那些故事往往很新奇有趣,并不能起催眠的作用。那时候的我们,对时间并没有概念,记忆也很模糊。故事的内容大都被忘光了,但听故事的心情托我发达的杏仁核的福,印象还算深刻。
也有例外。我记得一个漂亮的姑娘变成水仙花的故事。老师的故事里大概是这么说的,有个姑娘生来漂亮,故事里的美人都有一个独特的设定,不然不够特别。这个姑娘的设定是不能照镜子。她家里没有镜子,奶奶像是知道什么似的,千叮咛万嘱咐,告诫她不能照镜子,不能能看到自己的模样,否则会有噩运发生。女孩被保护得很好,平安地长到十多岁。有一天,她偷偷出门玩,在跑到一个湖泊边,无意间看到了水里自己的倒影,下一瞬间她就变成了一株水仙花,永远也回不了家。
我曾翻遍各种童话故事书,都没找到出处。加上老师讲得相当的即兴,口语得就像是她自己编的。我一度以为是老师蕙质兰心,编出如此别致的故事。直到我在希腊罗马神话里读到了纳喀索斯的故事。发现主角是美少年而非姑娘,而变成水仙是因为自恋而不是无意照见自己的样貌。
记忆,符号,概念这样的情况应该很普遍吧,在记忆蒙昧的时代里,你接触到了一些事情。在智识成熟了之后就想要一一为曾经的蒙昧寻找出处或者寻找对应,然后再赋予某种特殊的人生意义。
智识的成长,让水仙花和自恋挂了钩。
而原本我的世界里,水仙花只是一个美丽的姑娘的化身,凄凉但美好。可一旦找到了对应物,架不住纳喀索斯这个更古早的故事,水仙顿时变成一个有指向性的概念,变成一个文化符号,与我个人的记忆联系渐弱。
忽而间,我再次感受到了“共识”对我的褫夺,因为已经有所记录,我不能指着水仙为他另取别名,我不能指着玫瑰叫它水仙。玫瑰和玫瑰的名字早就被叫定了,水仙和它背后的含义也早已被作了传。最后,我只能感叹我不是仓颉之类的古人,我生得太晚,还有我的存在是多么的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