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校生名叫白也
“我听说转校生是因为打架伤人才被退学的,不是什么好学生。你们说他的成绩是不是很差啊?看样子就是不读书只捣蛋的人。”
“成绩肯定很差,你看他都来了一个星期了,就没见过他带书来上课。”
“我听我爸妈说他是持刀乱砍人,连老师也被砍成重伤。我爸妈叫我离远点,别哪天发神经手痒又要砍人了。”
“卧槽!这种人怎么还能转校来我们学校读书!这种人就应该抓住关起来好好管教,哪能转个学校就了事了!”
“人家有钱有势这点事儿不算事儿。听说了吗?他就是白氏企业的下一代接班人。家族企业,黑白两道皆走,白的解决不了就黑的上。”
“这个我也有听说。他能来我们学校读书也是因为家里的关系。我听说他们威胁校长签字答应,还要求就读实验班。校长坚决不屈服,一时间两方僵持着,最后各退一步,他才来到我们班的。”
“哎!有钱有势就是不一样。砍人伤人威胁,还是一样有学校读书,潇洒生活。世界真是扭曲。”
“不过转校生不是和她一起去打扫那个地方了嘛,你们说说学姐会让谁去陪?”
学校真是个传播信息的好地方,好奇心重又是无聊的学生就是最好的传话人。而且为了显得自己所说的具有高可信度,左添右增,毫不顾忌,只要能言者得意听者满意,双方笑一笑,真是热闹又精彩。
在转校生来到班级报到正式上课的那天起,就有各种各样的‘真相’在学生间传播。一周了吧,课间、午休、晚自习,早操、体育课、全校运动课,细细碎碎的议论声,是非黑白的说辩。今天又逢一周一节的全校运动课,学生、教师和工作人员都会到操场集体参加运动。不同班级不同年级、不同楼层不同办公室和不同职业不同岗位的人终于齐聚一堂,叽叽喳喳东西南北各吐一言,正义罪责被按放位置,就等主人公跳出来自己坐上。
按照班级座位排队,我站在女生队的最后,转校生自然就是站在男生队的最后。随着广播的响起,动作一个一个地进行,熟练到几近麻木。
“转体运动开始!一!二!三!四!五!六……”左转。一个大大的笑脸闯入眼中,我眉头一皱,我转错方向了?不可能吧。“六!”左转。还是一个标准的八颗牙齿笑容,难道……这个转校生左右不分?
广播结束,校长宣布解散,自由活动。一声短而齐的欢呼声消逝时,人群散开了。我望着阴沉沉的天,一片又一片的乌云在集结,一场大雨正在酝酿。心口有些闷得慌,大口吸气大口呼出,想得以缓解,只是效果微弱。
“要下雨了,感觉很闷。”转校生把一瓶冰矿泉水放在我的头顶,凉意渗过头发,进入皮肤,总算得到些许缓解。他坐在我身旁,拧开瓶盖连喝几口后继续说到,“你等水回温一点再喝吧。”我点点头,把水拿在手里,贪图从掌心传来的冰凉。
“想听听我说的版本吗?正版,绝对正!”他眉毛一挑,不等我回答就说,“他们口中说的都是盗版,虽然有正确的部分,但是没有正版的精彩。”他用力拧紧瓶盖后,把水放在脚边,“我先打人,过一段时间后,我和被打者持刀互砍。对方身上大大小小的刀伤有十三道,我身上这儿、这儿还有这儿,三道。”他指了肚子、胸口和手臂三处,“那个变态胖子主任皮糙肉厚的,十三道伤都是皮外伤。嘿嘿!现在想想我真是亏了,胸口受的那刀差点让我见不到你了。原来学校的校长提议双方私下和解,变态主任说要上法庭,告我无故殴打他后不仅没有赔礼道歉还持刀伤人。那时我在医院里躺着,不省人事。等到我醒来,母亲已经帮我都处理好了,拿给我一份和解书和一份转学同意书让我签字。”说到这时,他的手不自觉中已握成拳,关节处微微发白。
我突然想起一句台词,脱口而出,“拳头打在坏人身上,那便是正义。”
转校生愣愣地看着我,一会儿后,开口说:“这个世界早已扭曲,人们放弃思考,不管拳头是打在好人还是坏人身上,出拳的人就是恶人。”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停顿一下后继续讲,“事情就在我签字后完美解决了。呃……接下来讲讲怎么我这种人就进入了高二26班,并且正常上下课。我家是做买卖的,只要不触及原则底线,什么都可以。关于买家,只要价格谈得拢,不管他是黑的白的还是七色彩虹。母亲亲自去了几家私立学校的校长家中拜访,拿回几份资料,让我自己选一个就读。我选这儿,原因嘛,风景秀丽,人才济济,绝对是一个能改造我这种不良人的好地方。”他把手交叉枕在后脑勺,往后一倒,躺在草坪上,天上的乌云片片映入眼里,“报到那天校长让我去实验班报到,因为我成绩好,在实验班肯定能有更好的成绩,为学校考上名校的人数再增一个。”
“那你为何来了普通班?”
“因为你在普通班啊。”语气竟有了起伏,“嘿嘿,以我的聪明才智,我很容易就能称霸普通班。”
“还有正常一点的理由吗?”
“母亲不希望我再次引人注目,无论哪方面。但是就现在的情况看来,我将一直耀眼。该来的总会准时到达,不该来的也不知何时会蹦着出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什么是……”
“铃铃铃”下课钟声响起,打断我的话,也结束了这次聊天。
“走!”转校生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伸手把我拉起来,“赶紧把地扫了,然后一起去吃饭,我现在就有点饿了。快快快!”
什么是该来的?什么是不该来的?是谁做的判断?西方的上帝还是东方的佛祖?谁知道呢?
乌云花了几个小时终于集结完毕,一场大雨在晚自习下课后哗哗的下了。我有带伞的习惯,所以不必接受雨水的大清洗。我在伞下,雨被挡在伞外,噼里啪啦的叫嚣着,敲打伞面,如同密集的鼓点,威逼利诱。最终从地上爬上鞋子,从鞋子跃起入侵裤腿。
“吱”尖锐的刹车声袭击耳朵,一辆自行车停在我的左侧,熟悉的男声响起,“原来是你啊!”说完便下车钻进我的伞下。我惊讶的看着他,转校生?我的新同桌——白也。
“你怎么在这啊?”我疑惑的问他。
“回家。”他把额前的头发往后一捋,“你家也在这边?”
“嗯嗯嗯!”我用力的连点几下头,心中甚是兴奋,以后有同路归家之人了。虽然他是骑自行车的,我是步行的,但是总算不再是我一个人一条路了。
“我来撑伞吧,你那么矮我都要弯腰走路,太累了。”白也抢过我手里的伞,一只手扶着自行车往前走,“我以为没有人和我是住同个村子的,第一天晚自习下课后我发现其他同学都在七拐八拐中就分道扬镳了。多亏今天的大雨让我晚出发了十几分钟,才有幸遇见你。嘿嘿,我们真是有缘分,太有缘分了。”
我的伞不大,两个同用,伞下的空间显得局促。白也的衣服湿透了,并肩走时,狡猾的雨水以他为介,成功攻占我的袖子。手臂上传来湿漉漉的感觉,还有他身上的温度,好暖。脑子里突然闪现一张女人的脸,我的初中物理老师,她说,人体是最好的蒸干机器,湿衣服穿在身上用不了多久就干透了。
“害怕吗?”白也突然开口问我。
“什么?”
“一个人走夜路,害怕吗?”
“有时害怕,有时挺喜欢的。”我想了想,认真回答他。
“是不是害怕有鬼?青面獠牙或者红衣飘飘的。”白也笑着说,脸上满是即将得逞的兴奋。
“我信鬼神之说,但我更害怕遇上人。鬼有神可以压制,而遇上人的话我可能就变成鬼了。”我的确相信这天地间存在神魔鬼怪,就像人类能存于此,蛇虫鼠蚁也存于此,那么他们也能以某种形态存于此。我突然想到可以反击白也的话,“你也有听说了吧,同学说竹径里死去的学姐会找人去陪她,你说她喜欢你还是喜欢我呢?”
一阵强风来,雨水乘着风终于落在我的脸上、肩上和头发上。等风过后,白也停在八角门前,看着我一句话也不说。许久后,我有点慌了,心想是不是我说了不该说的话?触碰到他的心事,悲伤的过往?
“我到了。”他说话了。
“啊?哦哦,好的。”我伸手握住把手想拿回伞,可是发现他并没有松手,一时间我不知所措,眼睛到处乱瞟,看见墙上的门牌号,发现我们是邻居。“呃……真巧,我们是邻居。”
……
雨水拍打在伞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白也没有说话,手也没有松开。我低着头,眼睛不敢乱转了,盯着鞋尖,握着把手的手也不敢松开。雨点落在地上,与积水相撞,水花绽开。突然感觉把手上的另一道力消失了,我抬头看他。白也的头发散落在额前,橘黄色的灯在头顶亮着,头发形成的阴影遮住他的眼睛。
“以后我们一起回家,我等你。”嘶哑的声音穿过耳膜,我的呼吸一滞。“明天见。”他嘴角上弯,给了我一个僵硬的笑脸后,转身进入八角门,眨眼间消失了。
整整一夜,白也嘶哑的声音在我的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响起。一句话里掺杂了太多的东西,不舍、珍惜、无奈、歉意、喜悦,更多的是无力感,让人四肢麻痹不得控制。到底因何我会有这种感觉?我想多了?脑海里浮现他今天所说的话,出拳的恶人、放弃思考的人们,事件的真相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只是解决过程肯定困难复杂多了。我盯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想起以前发生在小黄和白老大身上的事,越来越多的想法冒出,猜测更多,怀疑增加。这个世界一直都并非如同我在课本中、电视上、广播里所闻所见的非黑即白,是非分明,公正平等,它的身体里会不会更多的是……会不会是权钱相护,勾结掩盖,欺凌无视。不不不,我非局中人当事者,不知全貌,窥视一脚,胡乱想象。
言曰:尔述非吾见,吾闻难同尔,尔感非吾悟,吾信之尔非之。这个世界如何,应亲眼所见,亲身所感,亲耳所闻。我应坚持行走观察,永不放弃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