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

      深知打小看见父亲和智力障碍的二伯厮打，并扭头往后山跑。躲到饭点回来，母亲指着鼻青脸肿的父亲对我数落，就早已烙下胆小怕事的烙印。所以才会眼睁睁看着小伯提着一大把香蕉和几瓶"可乐"回来。后来听到母亲的呼救声，邻居窸窸窣窣促足在家门外的议论声，院外救护车声，以及耳旁小不点对我说:我妈说你小伯永远睡着了。我还是蜷缩在小不点家的墙角，殊不知道内疚爬满了我整个青春年少。

      记得小伯的遗体被运回来盖着红棉被，只露出头发扎个小剂子。这也是五岁的我死都不肯回家，后来被我父亲生拉硬扛抱回家后，透过指缝看到的。我说:妈，我怕。同样的话，出现在了五年以后大伯的葬礼上。大伯给我的记忆深深浅浅。记忆中他有辆我梦寐以求的自行车，每次我去他家借，他总会借我。大伯一米五的个头，嗜酒如命。大伯母嫌贫爱富改嫁了。自从我记事以来就没有见过。我想大伯酗酒的嗜好也是从她离开的时候养成的。或许和我一样，只是我跑向后山，而他跑进了酒杯子里。所以在他去世前夜，我突发高烧，母亲带着我去看他。大伯高高隆起的肚子，肝癌晚期。堂哥堂姐还在外地赶回来的路上。我就记得大伯呼吸困难，记得他说了很多，又记得他什么都没说。后来守夜的晚上，他的亲女儿我堂姐突然转头对我说:我以后没有爸爸了。这话却让我记了一辈子。我大伯，丢了性命。要我说太不值当了，大伯。

      后来父亲也还是没有和二伯计较。毕竟二伯幼年发烧烧坏了。要说我的二伯一生无妻，打小和我们家同住。喜欢坐着他的小破三轮车，到处找点看戏。他看戏是为了凑热闹，而我看戏纯粹是为了戏坛子下的那一把熟板豆，还有回家路上躺在小三轮上看到的那一头星空。我的小房间是他帮忙盖的，甚至窗户和门的棕红漆都是我看着他一点点刷上去的。家里的水缸都是他每天三点多去山上挑的井水。几年了也舍不得给自己买一件衣服，却总是给我塞零花钱。自己辛辛苦苦干点水泥工，工资都被包空头胡乱克扣。辛辛苦苦攒点钱，全被大姑以攒钱为由据为己有。妈说:你二伯身体和牛一样。

      本以为那次感冒会一如既往喝热水就能康愈。结果三天后被发现已是中风。之后除了傻笑，甚至叫不出我的名字。再之后，大姑二姑来家里烧纸钱做迷信的事，却还是在我去学校后走了。我去学校前就看见他躺在那，周围熙熙攘攘几个人在念经烧纸钱，我甚至不敢看他。我知道这一走可能就是一辈子不能相见。应该对我全是怨吧。我满是羞耻的后山，藏得全是我年少的苦果。终于，送他走的那天，披麻戴孝，低下头系鞋带的那一刻却怎么都直不起身。眼泪夺眶而出，嚎啕大哭，外面天晴到倾盆大雨。敲锣打鼓，我哥冲我耳朵喊:傻瓜，你哭什么。我哭得更凶了。随着雨和眼泪，二伯的时间被永远定格在了那个时候。我看到遗像，穿着白衬衣，嘴角还有余笑。我猜二伯根本都不知道为什么拍这个照，或许又早已料到。

      我在想小伯和大伯见了二伯会说什么呢。他们仨这么爱喝酒，在一起肯定要喝几顿。小伯会不会还在因为小伯母流产后离家出走再无归期而终日郁郁寡欢。

      他们背着的大山终于放下了，却是躲进来了自己的后山。从来我们都不畏惧选择，而是畏惧选择留下的遗憾，所以在自我安慰中被时间催促前行。

      未曾想过伤害谁又麻烦谁，现实却因为逃避连累了这个，委屈了那个。好在时间的魅力，给了你被原谅的机会，也给了你重头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