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红楼】宝玉挨打（下）

宝玉挨打，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展现了形态各异的人情世故，激发出许多潜藏许久的情感。

宝玉挨打事件除了对宝钗、黛玉等人产生直接影响，还间接改变了一些人的关系。

袭人与王夫人的联手

宝玉挨打让处于不同阶层的两个女人的心瞬间靠近。

在宝玉身边一直有一个类似妈妈角色的女孩，她就是袭人。袭人像妈妈一样照顾宝玉的生活起居，宝玉贴身的衣服都是袭人亲手做的，连宝玉睡觉时穿的肚兜都要袭人一针一线绣好才戴。

袭人不仅像妈妈一样照顾宝玉，也像妈妈一样牵制宝玉的人生追求、感情选择。随着宝玉长大，宝玉渐渐感到被约束的感觉，不自觉开始反抗袭人的干涉。

宝玉挨打后不方便去看望黛玉，他故意把袭人支开再派晴雯去代他看黛玉，其中已经流露出宝玉对袭人的防备，这种防备就像一个调皮的孩子想吃零食故意避开大人一样，显示出渐渐长大的宝玉不愿和袭人分享自己的小秘密。

袭人和宝钗一样，是一个封建道德的维护者，宝钗把贾芸小红看作“奸淫狗盗”之辈，袭人也不理解宝黛之间的感情。

第三十二回当袭人无意中听到宝玉对黛玉的表白时，她只感觉“可惊可畏”，在她看来，宝黛自由恋爱属于“不才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是正道，一心想着如何阻止才能避免丑祸的发生。

她深知单凭自己力量无法阻止宝黛之恋，与王夫人的联手恐怕是她想了很久的计划。

恰好此时王夫人找人询问宝玉伤势，袭人从中看到了机会。本来王夫人只是叫宝玉身边人来问问，没指定袭人，但是袭人很善于把握机会，成功俘获了王夫人的心。

袭人没有一上来就急于表达自己的想法，而是顺着王夫人的问题有问有答，从容应对。

当王夫人问宝玉被打原因时，袭人吃一堑长一智，没有把贾环和薛蟠扯进来，而是避重就轻躲开王夫人的问题。袭人在贾府多年，她深知一句话不慎就可能惹来麻烦，她谁也得罪不起，况且她此来的目的并不是这些。

袭人很善于和领导打交道，恰好她又是王夫人喜欢的那种类型，看起来笨笨的，这是她和宝钗的共同之处：善于藏愚守拙。如果袭人像晴雯那样看上去聪明又漂亮，恐怕还没开口就惹王夫人厌了。

袭人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她话虽不多却很善于察言观色，来见王夫人之前她已经对王夫人进行过充分考察，对王夫人秉性爱好充分了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尽管如此，她在提出建议之前还是慎之又慎，唯恐自己冒失得罪王夫人，毕竟有金钏儿事件在先，她不想重蹈覆辙。

所以在说出自己想法之前她先用一句话来为自己的话铺路：“我今儿在太太跟前大胆说句不知好歹的话，论理——”说了半截话又咽了回去。

这是袭人的聪明，步步留心，时时在意，直到王夫人保证听了不生气才接着说出：“若论理，我们二爷也须得老爷教训两顿。若老爷再不管，将来不知做出什么事来呢。”

这番话乍听来的确大胆，已经超越了袭人的身份，袭人敢说出来说明她知道这也是王夫人心中所想。果然这句话一出来，王夫人对待袭人的态度一下来了个大转弯，张口就是：“我的儿！亏了你明白！这话和我的心一样。”

有用的话不在多，一句就够了。袭人平时不声不响，连吵个架都要麝月出头，你以为她当真口拙嘴笨吗？伶牙俐齿谁比得过晴雯？但是得罪人最多的也是晴雯，尽管有口无心也落人口实，反倒是少言少语的袭人更得领导赏识，受群众拥护。

袭人用一句话拉近了王夫人和自己的关系，也不急着说出重点，先让王夫人释放自己的难过情绪，陪着王夫人伤心落泪，然后才转入自己的话题。但是也没有直接说，而是又一次为自己的话做铺垫：

“我还记挂着一件事，每每要来回太太，讨太太一个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话白说了，且连葬身之地都没了。”

得到王夫人鼓励和保证后，袭人才说出这次谈话的真正目的：“我想着讨太太一个示下，怎么变了法儿，以后竟还教二爷搬出园外来住就好了。”

这应该是袭人想了很多遍的话，尤其是听到宝玉对黛玉的剖心表白后，她日夜思索着如何拉开宝黛之间的距离，但是碍于各种关系，她不好直接说，所以用各个姐妹做幌子：

“如今二爷也大了，里头姑娘也大了，况且，林姑娘、宝姑娘又是两姨姑表姊妹。虽说是姊妹们，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处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悬心；便是外人看着，也不是一家子的事。”

虽然话里没有明说，但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在指宝玉和黛玉，除了黛玉还有谁和宝玉“日夜一处起坐”？为了说服王夫人，袭人又联系金钏儿事件，让王夫人吸取教训不被小人坏了宝玉的名声，同时也站在王夫人角度考虑如何对贾政交代。

这番话说得不温不火，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把各种利害关系都摆在王夫人面前，处处都是为宝玉着想，句句说在王夫人心坎上，让王夫人听了不由自主赞叹：

“我的儿，你竟有这个心胸，想的这样周全！  难为你成全我娘儿两个声名体面，真真我竟不知道你这样好。  我自然不辜负了你。”

袭人这番谈话果真只是为宝玉着想吗？

站在袭人的角度，她的确是在为宝玉着想，她认为自己是在保全宝玉的名声。其实袭人并不了解宝玉，她所做的一切都违背了宝玉的理想，打着“我是为你好”的名义拆散宝黛之恋。

除此之外，袭人也是在为自己未来谋生路。跟随宝玉多年，她没名没分，也许不小心就像金钏儿一样丢了性命，所以她必须为自己的将来打算，而不会像晴雯一样得过且过，看不清局势险恶。

与其被动不如主动，不能赢得宝玉的心，就赢得宝玉母亲的心，这样就能借着王夫人的力量拆散宝黛，给自己未来铺出一条道路。

为什么一定要拆散宝黛才能有自己的立足之地？袭人不是不清楚黛玉的个性，也不是不清楚黛玉在宝玉心中独一无二的地位。相比黛玉，袭人和宝钗更合得来，价值观更接近，她估计宁愿宝钗而不是黛玉成为宝二奶奶，否则自己恐怕连立足之地都没了。

袭人和王夫人的谈话，拉近了彼此距离，从那连着三次“我的儿”可以看出王夫人对袭人的认可。

通过这次谈话，袭人也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利益，不仅从原来一两银子的月例升到二两银子一吊钱的月例，而且享有和姨娘一样的待遇，间接获得王夫人对她身份的认可。

袭人，才是一个真正的厉害角色！

（未完待续）

202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