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非洲穿越记》第二十四章 钞票里的历史
坐了二十个小时的车,总算到达了利文斯顿。此时正值中午,我打了一辆车,直接奔往赞比亚和津巴布韦的陆路口岸。
过境的时候我碰到了一个白白胖胖的日本人。我们在温得和克的旅店里见过,就自然而然地聊了起来。他说他要去津巴布韦看维多利亚瀑布,然后从津巴布韦去博茨瓦纳。日本人去博茨瓦纳、纳米比亚和南非都是免签的,这使得他能够在这几个国家之间任性往来。
他在南非的时候租了一辆车自驾游。一天他到达南部的一个城市,把车停在路边,离开了十来分钟。回来的时候,他看到车窗玻璃都被砸坏了,后备箱也被撬开,整个行李都被劫走了。他眉飞色舞地向我讲述当时的情景,就像一只讲故事的憨态可掬的大熊猫,我既同情他的遭遇,又忍不住要发笑。
过关后,我来到旅游咨询处,得知去哈拉雷的车是晚上九点发出。那时才下午两三点,还有大把的时间,于是我陪他去找旅店。尽管都是边境城市,这里的旅店价格比利文斯顿要贵不少。我们找了三四家,发现都不便宜。最后他随意选了一家,我也把行李寄存在那里。然后他去参观维多利亚瀑布,我则到街上溜达。
走了一会儿我就感到很疲惫,于是在路边找了块空地坐下休息。不断有本地人拿着大面值的津巴布韦旧钞向我兜售。我不甚其烦,又很困乏,索性回到了旅店,在大厅的沙发上躺了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醒来时已是五点半,日本人还没有回来。我出去买了一盒鸡肉盒饭权当晚餐。天色渐黑,我不再等他,背起行李去车站。
车站不远,但是我找不到路,而且天色昏暗,并不安全。正焦灼之际,斜前方突然出现了两个警察,我赶忙跑上去问路。年轻警察建议我打车,我说,既然不远我想走过去。他说,他们正要去那个方向,让我跟着他们走。想到有两名警察护送,安全有了保障,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可我高兴太早。我们没有走大道,他俩带着我一路往黑暗偏僻的小路走,有时还会经过一些茂盛的树丛。我一阵阵毛骨悚然,心想他们虽然是警察,但也并非完全靠谱,万一他们起了贼心要抢走我的财物,该如何是好。想到这里,我感到一阵阵钻心透凉,身上起了一层层鸡皮疙瘩。只是夜色苍茫,他们看不到我的惊慌。直到车站的亮光射来,我内心的波澜方才平定,如同暴风骤雨后迷航的船发现灯塔一般。
其实他俩都是十足的大好人,不但把我送到了汽车站,还帮我找到了车,帮我买票,帮我上车找座位。直到我放好行李坐了进去,他们才放心地离去。
到达首都哈拉雷是第二天早上八点。我已经连续两个晚上在大巴车上度过,整个人都被折腾得筋疲力竭,还有一些轻微落枕。我赶紧打了一辆车,懒得讨价还价,直接坐到了旅店。登记入住后,我舒舒服服地冲了一个热水澡,再泡上一杯热茶,坐在旅店的院子里休息。我一整天几乎都待在旅店,只在中午的时候走到附近的超市买了一些蔬菜、瘦肉和葡萄酒,把自己喂了个酒足饭饱。
第二天,我开始办正事——申请莫桑比克签证。其实我在坦桑尼亚和赞比亚都尝试过,但是需要准备一大堆资料,于是放弃。在津巴布韦办理莫桑比克签证,却什么资料都不需要,交钱就给办。钱自然不低,110美金,这是我一路走过的国家里最高的签证费。给我办理签证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妈,她对任何人都没有好脸色。早就听说莫桑比克民风并不淳朴,连大使馆的人都这样。
我是在寻找一家中国人开的工艺品店铺时遇到弗朗西斯(Francis)的。那天我准备打车去这个叫Funo的店,但问了两个出租车司机,都不知道这个地方。我继续往前走,看到一堆人,就向他们打听。见我是中国人,其中一个人朝远处吼了一声,叫来了一个据说是“懂中文”的黑人。那个黑人虽然“在中国生活了十年”,但其实完全听不懂我说的话,只会说“我知道,我知道”。
“你知道有一家中国人开的叫Funo的店铺吗?”我问他。
“我知道,我知道。”他回答。
“你知道在哪里吗?”我继续问。
“我知道,我知道。”
“其实你不知道在哪里是吧?”
“我知道,我知道。”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
“Actually, you can’t understand Chinese.”我用英文对他说。他面露尴尬之色。我大概能够猜测平时他是如何跟周围的人吹嘘的。他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中国通”,大家都认为这次他能“大展拳脚”。为了不露马脚,他每问必答,但又只会那一句。如果我对他说“你老婆跟别人跑了”,他大概也会说“我知道,我知道”的。
我只好离开。刚转身走两步,一个黑人在后面叫住了我。他就是弗朗西斯。他走上前来,说他认识一群在这里工作的中国人。他提出要带我去见他们,因为“中国人肯定知道中国人要去的地方。”他看起来老实憨厚,一脸诚恳,我相信了他,跟着他走。
他把我带到了一个破旧的地方,那里大门紧闭。叫了半天,里面走出来一个黑人,他告诉我们中国人都出去干活了,中午才会回来吃饭。原来这里是中国某个建筑工程队晚上休息的地方。
我告诉弗朗西斯,今天我就不去Funo了,只在市中心随便逛逛。往回走的时候,我们聊到津巴布韦旧钞。我问他是否留有那时的纸币。他说有,并且要带我去他家看看。
他住在一幢公寓楼里。客厅不大,里面摆着一张床,一张饭桌和一台电视,显得狭窄逼仄。客厅的墙上挂着一只钟,一张教皇的照片,一个裱起来的荣誉证书。
弗朗西斯已经结婚,有了一个孩子,第二个孩子一个月后就会出生。他的侄子和他们一起住。当时他的家人都不在家。
他从厨房里拿出一瓶自酿的葡萄酒让我品尝。我谢绝了他,他也并不勉强我。然后,他从客厅搬来一个凳子,站到上面,从厨具架的最顶端拿下来两个大铁盒子,里面放着他保存的津巴布韦旧钞。不过,他收藏的纸币都很破旧,还有锈痕。纸币面值也不大,最大一张才七个零,而我要找的是十个零以上的。除了纸币,里面还有几小袋硬币。
我告诉他,我不买小面值的。他说他也不急着卖,之所以储存起来,是为了不忘记那段历史。“I keep these money for my children。”他对我说。
我向他打听那段历史。他滔滔不绝地讲起来,如此动容,眼里尽是悲伤。那时,几乎在一夜之间,津巴布韦人全部成了“亿万富翁”,但所有那些纸面的财富,那些印在钞票上的随意的零,全都像最高位没有非零数字一样。“那是段艰难的日子,尤其是对于没有工作的人来说。”这是他的总结性话语。作为亲历者的他讲得很真切,放佛重新回到了那段岁月。我听得入了神,虽不至于感同身受,但增进了我对这段历史的认知,这是看再多历史书也无法获得的体验。
从他家出来,弗朗西斯又带我去见了几个朋友。他们都留有旧时的纸币,但并不多,面额也不大。最后,他带我去了一栋白房子,见了一个厨师。厨师拿出一摞旧钞,清一色九个零,五十亿一张。只需要15美金就全部卖给我。但我没有买,打算再看看。
告别厨师,弗朗西斯带我去了一家教堂。教堂就在市中心,看起来经历过苍老的岁月。教堂里面有一架管风琴。
弗朗西斯告诉我,这家教堂是当年白人修建的。以前,黑人是不允许住在城里,所以他们反抗了,赶走了那些白人。现在,哈拉雷城市里就有不少当年白人居住的房屋。
参观完教堂,我告别弗朗西斯,独自走回了旅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