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云与海亚姆

假若多年后的垂垂老者冯则圣（William Von Zethon）在淮水畔遇到史湘云，他是否会想起当年在金陵的往事呢？

当时，受教会指派，来自尼德兰的耶稣会士冯则圣来到了中国。在澳门登陆，和利玛窦相遇后，随即与之一路北上。冯在金陵史侯家逗留一月有余，彼时，利玛窦去往了安庆。在金陵的这段日子，与史侯相谈甚欢，欲播教义，无奈史侯对天文、数理更感兴趣。两人的交流，留下了一些文字。后，冯则圣接利玛窦信，继续北上京师“面圣传教”。行前，史侯建议冯翁出行不可着道袍，最好着儒士服装，并赠送了几套。冯感激不尽，那年他刚过不惑之年。

利玛窦等与中国士大夫

就在冯则圣到达京师的时候，金陵史家诞生了一位千金——史湘云。只是湘云命苦，不久父母双亡。冯在京一直无缘“面圣”，便继续北上，后遇叛乱，又回到了京师；这一年，史湘云也被接到了荣府。随后这些年，冯南下传教，史湘云则在大观园长大成人，也不时回到金陵。

史湘云为我们所赞赏的是，其性格上的豁达与作诗时的才思敏捷，其数理上的成就反而是点缀。

史湘云

作为一个聪明伶俐的女子，史湘云在几何方面的“尺规作图”、“左手画圆右手画方”自然不在话下。

在天文方面，经史湘云考证，《古诗十九首·其七》中的“玉衡指孟冬”一句里“孟冬”指方位而不是季节，即进一步指明是“深秋的夜晚”，“玉衡”所指的方向北移了。

玉衡所在

同时，史湘云根据其父与冯翁就“西洋天文演化”交谈所留下的文字，写有《西洋玩物考》一文。别被名字给蒙蔽了，她所考察的是同时代第谷留下的六件奇器，至今仍安放在京师建国门古观象台上。并且，她大胆预测，《周髀算经》里或许有古希腊天文学的影子。

北京建国门古观象台

另外，史湘云了解到了“波斯太白”——欧玛尔·海亚姆。据郭文豹考证，海亚姆与青莲居士还是“生小邻居”。史湘云对此存疑。这位与苏东坡差不多同时代的人，是一位著名的数学家和天文学家，也是《鲁拜集》的作者。

《鲁拜集》插图

出于好奇心，史湘云虽不懂波斯语，凭借了冯翁的转述，自然上手翻译了几首。如今，我们可以借着菲茨杰拉德的1859年版英译本《鲁拜集》来对照体味一下史湘云的翻译：

The Wine of Life keeps oozing drop by drop,

The Leaves of Life keep falling one by one.

生之清酒滴滴浸，

生之檗葉肃肃萧。

此节，菲氏以叠音产生韵律感；湘云则以字形营造结构美。后一句显然借鉴自杜甫的“无边落木萧萧下”，只是“肃肃萧”，不大好。

As then the Tulip for her morning sup

Of Heav'nly Vintage from the soil looks up,

Do you devoutly do the like, till Heav’n

To earth invert you —— like an empty Cup.

莫问浅然羞脸庞，

今晨啜饮露琼浆。

劝君不可轻模仿，

醉倒玉山若尊仰。

（“尊”即“樽”）

想来，史湘云在翻译这首诗时，一定想起了自己醉眠芍药裀的场景。那是《红楼梦》第六十二回：

史湘云剧照

正说着，只见一个小丫头笑嘻嘻的走来:“姑娘们快瞧云姑娘去，吃醉了图凉快，在山子后头一块青板石凳上睡着了。”众人听说，都笑道:“快别吵嚷。”说着，都走来看时，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他，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忙上来推唤挽扶。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唧唧嘟嘟说：

泉香而酒冽，玉碗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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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数学传奇》，蔡天新著

《科学外史I》，江晓原著

《流沙河讲古诗十九首》，流沙河著

《红楼梦》曹雪芹著，人民文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