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三千 前程未卜

  Preface：

小三篇最后一篇，不写食谱了。写个故事。

很久没有严肃认真的写点东西，何况是个跌宕起伏，完全真实的好故事。

只是为了保护主角的隐私，我刻意混淆了时间线。

我无意深挖，只是以第三人的角度看一看，写一写。从侧面反映出人性的种种，足够我自我反省和咀嚼好一阵儿。

“Bonne chance”她摇着我的手，特别真诚的说。“祝你一切都好。”

有朋友说，有这么个姑娘我值得一见。

往大了说是见证过一个时代终结的名媛。往小了说也是出过几本书的美女作家。“见见就见见”我耸耸肩，去赴约。

“姑娘”这称呼的确心虚的有点肝颤儿。大高个儿，细长腿儿，可岁月从来不客气，眼角密密麻麻都是细纹。如果我心眼大一点，张口说句“阿姨你保养的真好”也不为过。的确也是这个年纪的人了。她倒是娇滴滴高高兴兴的伸出手，“你好，我是妮妮。”

坐下来她便流水账式的开始说话。来深圳多久了，吃了什么，做什么工作，事无巨细，逻辑混乱。我倒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真是个珍惜动物”我这么想。怎么说呢，她的表情神态语气用词，无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女，衬着皱纹和丝缕白发，画面既诡异又不乏魅力。这可是个真正的“姑娘”。

“你认识他时多大？”我想这个问题值得一问。“19岁”她毫无防备的抬起头。“那他对你好吗？”“好呀，我老公对我最好了。”显然她很喜欢这个问题，把手高高的抬到我的面前，让我看她那只蓝宝石的名表。“他给我买了个花园，什么都不让我做，每天就是玩玩玩。他还供我去巴黎最好的学校读书。对了，他可喜欢给我买礼物了。这样的表我以前有几十只呢。可惜那件事之后，我没钱用了。只能一只只往外面卖…..”她的手耷拉下来，慢慢的缩回去。

“那他一定很爱你。”我宽慰的说。“他是爱我呀。可是他也爱其他人。所以我们分分合合十几年，也没挨到结婚。”

这个他，是中国金融市场上翻手遮天的人物。可惜脑溢血，在家里突然死亡。生活孤僻而谨慎，留下一大笔再也不知去向的财产，算是捐献给了外国银行。还有一批仰仗他的伤心人儿。坐在我前面的，就是其中一位。

在那个年代他们的生活算的上是极度奢华。钱来的太多太快，总会有些不正当的成分。她也算是风华正茂，傍的又是首屈一指的大款，怎么说呢，吹过来的风都是香的，也就渐渐看不清许多余下的东西.

“你看。我来到深圳，什么都不会做。有潮州老板想出钱养着我，我又觉得不妥，始终过不了心里那一关。真是应了以前他说的那句话，离了他我要饭都不会。我自己找了个在酒吧推销酒的工作。酒倒是喝了不少，一瓶酒也没推销出去。我住在城中村里，每天只有吃一个盒饭的钱。但是我想，我前半辈子感情和物质上都那样奢侈，后半辈子就算是替他把债还了。这么想，我就仿佛又快乐了起来。”

告别了她，我的脑袋是这样昏沉沉的。我想老派的跟她说多吃点东西，到了这个年纪还是长点肉比较有福气。我想给她宣扬最新的女权主义，什么自立自强，挣自己的钱，活出自己的精彩。“他不让你继续做模特你就不做啊，就知道哄着他你傻啊。”可是这些话，我统统说不出口。我翻着她送给我的书，言语幼稚，又没有半点文学功底，我几次想厌倦的放弃。可是我翻到最后，突然有一些感动涌上来，有一种“我肯定是做不到了”的自愧不如感。

她和他在一起十年，他去世后十年。她心心念念的全是他，是怎么熬过来的？我们说她没出息，说这样依靠别人总归有报应的那一天。“你是我骨中骨，肉中肉。”她这么宣称，也真是这么做到的。她的确没有“变成更好的自己”，也没有“化悲痛为力量”诸如此类。可那个时代经历过惊涛骇浪的人都这么说，她的身上依稀还有他的影子。这深情，岂可随便辜负。

本来，这种很纸醉金迷带点儿布尔乔亚的故事，于我来说是很隔阂与陌生的。也许我只是在现今主流两派姑娘们的拉扯中实在觉得有些心累。“变身白富美，进击高富帅”是一类，“秒秒钟充实自己，时刻Lean in成长为优秀女性”是另一类。过几年，又会进阶成为“房产证要加我的名字”和“我要工作啊凭什么你不能带孩子”。所以，我在这腆着脸说，这种用一生去拼搏怀念一段感情，完全不计较付出的事情，我们这一代算是做不到了。她们不指责我们自私，我们也别去计较她们无能。

近读木心的文学回忆录，老先生说，“要一点清醒，要一点才能，要一点钱。”自知自立，衣容体面，才能和钱或许都不难。时刻做好把自己提溜上大称的准备，看看自己到底值几斤几两，有无一颗愿意奉献的真心。这可就难了。人生漫漫，不是一副好皮囊，还有一点儿会哄人的小聪明可以解决的事儿。

这点儿弱水三千的清醒，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