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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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看过的大好河山【一】
我站在病房门口,听到安荷的主治医生遗憾地表示,她没多少日子了!
想起上个月我们还一起在牛背山上看云海星河,安荷穿着那条她最爱的纯白丝质长裙,站在云雾缭绕的悬崖边上冲我笑,衣袂飘飘,像个仙女!而今,她躺在病床上,形容枯槁,瘦骨嶙峋,整个人没有一点点生气!才一个月时间,却恍若隔世!
我走到她身边,低下头吻了吻她那发烫的额头,眼泪又没忍住,滴在了她的脸庞!
安荷被我的几滴眼泪唤醒,幽幽地睁开写满眷恋的眼睛,灰白色的脸上挤出几分微笑:“宝宝,对不起啦!以后不能陪你啦!”
我垂下头,努力抑制住快要崩溃的情绪:“没关系,慢慢来!等过几天出院了,我们再去牛背山看星河!”
“我出不去啦……帮我送封信吧!”安荷苦笑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递给我。
“兰亭花苑?阿执?这人是谁?”信封上的地址让我很惊诧,因为我们俩也住那个小区!但这个名字,却从来没听安荷提过。
安荷没来得及替我解惑,又陷入了漫长的昏睡!
【二】
我把信装进黑色小皮包,提起早晨五点半起床给她熬的粥,准备回家。粥一口没吃,安荷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这个曾经自诩为大胃王,能徒手攀岩的女人,现在靠营养液吊着她微弱的气息!
医院停车场!
我跟安荷的车并排停在一起,就像一对姐妹!又想起她那天一个人驱车来医院接受宣判,我就心疼不已!
是的,我们是闺蜜!我们门对门!我们都爱户外运动和摄影!我们人到中年却还都单身!我们对年迈的父母都是报喜不报忧!以至于直到前两天,安荷再次收到病危通知书时,我才自作主张,通知了远在云南一个小山寨的安荷妈妈。令人惋惜的是,安妈妈也病危住院……我想,这世上,安荷只有我了!
现在的安荷,病入膏肓,被医生诊断为癌症末期,病灶已经侵袭多处脏器,身体的防疫系统全线溃败……
我的眼泪又快要决堤了!
【三】
回到小区,我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摁响了那户人家的门铃!
开门的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瘦高个儿男人,戴副黑框眼镜:“请问您是?”
我掏出信封,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面前的男人:“阿执?”
男人像是被什么触动了,脸上有难掩的动容,声音颤抖地回答:“阿执?哦,对!我是!”
我对他的这种反应有点意外!
“很久没人这样叫我了!是她吗?”男人喉咙发紧地问道!
我能确定我没有找错人了。正当我想继续追问点什么的时候,屋内又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老公,谁呀?别磨蹭了,要上班了!”阿执老婆向门口走来!
阿执反应神速地夺过我手里的信,藏在了裤兜,接着转过头朝着女人温柔地回答:“敲错门的!”
‘嘭’的一声,我被关在了门外!
我耸耸肩,对这个男人顿时没了好感,他太会装了!
那么,安荷跟他到底什么关系?她比我更先搬进兰亭花苑,难道在我搬来之前,他们有一段?这小妮子还瞒着我谈过其他恋爱?不应该啊!我跟安荷快二十年的闺蜜了!这些年安荷身边虽然不乏追求者,但真正谈恋爱的却少得可怜。
我问过安荷关于选择独身的原因!她每次都吐吐舌头,调皮地说:“有你就好了呀!”
但我知道,她心里有份执念,装不下别人!假如人生也有硬盘,那安荷的情感空间,已被某个人填满了!我不一样,我就是单纯不喜欢别人!非要选择爱一个人,那个人也只会是安荷!
【四】
傍晚在小区运动场,又再次遇见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的阿执。他带着一个约莫十来岁的男孩打羽毛球,应该是他儿子,有点神似!
阿执看见我,对男孩说了几句什么,就向我走来!
“她说,她几年前就从同学那里知道,我也住这里了!”他拿着羽毛球拍的右手无力的垂着,仰起头看着眼前的高楼,似乎想凭直觉找到安荷的家。接着他又吞吞吐吐地问道:“她还好吗?”
我心里泛起一阵冷笑,人生是多么的讽刺,没缘分的人,住对门都不一定遇得到,一个小区算起来也是有点大。
“很久没见了!”阿执低声叹息着踢飞了脚边的一颗小石子!
我向他招招手,转身向电梯口走去。
他犹豫了两秒钟之后,跟着我一起闪进电梯。
我用指纹打开了安荷的家门,熟练地找到自己的拖鞋,并递给阿执一双崭新的亚麻男士拖鞋。
阿执却站在门口不动,眼睛死死盯着玄关处一幅巨大的油画,里面是一对年轻男女在樱花树下看书的场景:“这就是安荷的家,我确定!”
我想起来了,安荷说过,这是初恋给她画的一幅画,她拿去放大了。
那么,阿执就是她的那个初恋?两个人谈恋爱,安荷被勒令退学,他却全身而退了!
他小心翼翼地换上拖鞋,拘谨地走到离大门最近的吧台边坐下,低头不语!直到半小时后,他才艰难地打开了那段尘封多年的旧事!
【四】
十七岁那年,阿执转到立本高中,跟安荷做了同桌!
阿执沉默寡言,比同龄孩子显得更成熟,除了写作业就是不停地刷题,刷题!他是有理想的,他要让辛苦养育他的妈妈和年迈的姥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他,绝对不要再过穷困潦倒的日子了!绝对不要!
他的同桌安荷,出生在偏远的小山寨,家里只剩一个多病的母亲,但却依然活泼乐观,单纯美好,每天在阿执耳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笑个不停!偶尔还会恶作剧地藏起阿执的作业本,让他急得满头大汗!
就是这么两个看起来很不搭的人,在枯燥乏味压抑紧张的高三,按捺不住青春躁动的心,开始了偷尝初恋的滋味!
那时候立本高中的管理变态是出了名的。学校有专门的安保人员,他们随时都在校园的各个角落监控着学生们。假如男生跟女生下课走得太近,都有可能被叫到教务处,轻则请家长,重则直接收拾铺盖卷走人。
安荷和阿执一直小心翼翼地守护着那份甜蜜。直到某一天晚自习课后突然停电,两人走在校园的林荫小道,一轮皎洁的弯月斜挂在天空,不知不觉大手就握住了小手!正当心怦怦跳个没完时,一只手电筒照在安荷通红的脸上。同时,握住小手的大手用力地挣脱!等安荷回过头,却只听见旁边的木槿花丛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寂静……
戴着红袖章的安保人员小跑到安荷跟前,指着刚才发出声响的木槿花丛问道:“另一个同学是谁?”
“我就一个人啊!老师,您眼花了吧?”安荷小心地抬起眼睛望着面前一脸得意的中年男人!
“不要想着包庇谁,学校可不是你们讲义气谈情说爱的地方!来办公室!”生活老师盛气凌人地走在前面,安荷像只小鸡仔一样跟在后面瑟瑟发抖!
但她当时满脑子都是庆幸——幸好是晚上,幸好停电了,幸好周围没同学老师看见她狼狈的模样……更庆幸的是,阿执没有被逮到!
那晚,那间点着蜡烛的教务处,闷热难当。男安保围着她踱步,他的身影被烛光投射在墙上,显得分外狰狞。他翻来覆去就问些露骨的问题:比如,你们接吻了吗?你们睡了吗?……
在这个漆黑的夜里,安荷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了恶意,恐怖,孤独。爱笑的女孩被吓得流泪了,畏畏缩缩地靠在墙壁。
第二天召开全校大会,安荷被叫到台上!她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偌大的舞台中央,低垂着头,面红耳赤!教导主任把她的行为归纳为作风问题,进行了长达两小时的严厉斥责。最后,还让她当众做了检讨才算收场!面对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安荷感到天旋地转,终于一头栽倒在舞台中央。阿执在一片哗然的人群中,瞪大双眼看着台上被抬走的安荷,慌乱至极!
安荷为学校‘奉献’了最后的余热——学校要抓典型,要‘杀鸡儆猴’,她就毫无防备地做了那只可怜的‘鸡’!
即便如此,安荷还是竭尽全力保护了那个‘机敏’又‘怯懦’的阿执,直到最后被勒令退学,也没说出他俩的秘密。
星期六一大早,安荷被身材黑瘦的安妈妈淌着泪接出了校门。前后五天时间,阿执没敢再跟安荷说一句话!
话说到此处,阿执的脸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他摘下黑框眼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又猛灌了两口水:“我承认我那时是个懦夫!”
他大概是看见我嘴角的一丝鄙视,四十岁的男人竟然‘刷’得就脸红了!
后面的事情安荷都跟我说过!
阿执顺利地考上一所重点大学。
两人再没来往!
阿执站起身准备离开,又恳求我说:“麻烦你转告她,当年是我对不起她!”
我冷冷地回了句:“你不觉得该亲自去登门道歉吗?”
阿执无奈地望着我:“我老婆知道会不得了的!”
【五】
半夜三点,一众医生再次把安荷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后!主治医生直言,抢救的意义并不大了,只是徒增患者的痛苦而已!
我趴在安荷身上失声痛哭:“荷儿,你就安心走吧!别撑了!”
倔强的安荷硬撑着一口气,眼睛空洞地盯着门口,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为什么他不来?”
说罢,一串泪珠从青灰色的脸庞滚落下来,看得个别心软的护士都跟着流泪。
想起从前,安荷用开玩笑的语气对我说过,她死前一定要那个人道个歉。当时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事什么人让她‘意难平’一辈子!任何爱恨情仇不是都会随着生命的终结而一笔勾销吗?
现在我不忍心再这样劝她。更不敢告诉她,她至死都在等的那个人并不值得她这样。那是个绝情的胆小鬼,他不敢来!
安荷深陷的眼窝蓄满泪水,她的灵魂正在一点点抽离这具逐渐变冷的躯体,直到东方泛白,监测仪上出现一条直线……
医生走过来,说了句‘节哀!’!宣布脑死亡!
护士有条不紊地撤下所有仪器,一张白布,从头盖住了这个曾经绝美的女人!
我的挚友,我的姐妹,去了!
这时,病房门被推开,那个迟到的人捧着一束红色玫瑰,呆滞地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