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精读《道德经》

2022-06-19  本文已影响0人  难得清明

在中国古典思想的版图上,《道德经》跟其他经典很不一样,它不是跟所有经典简单并列在一起的,是具有统摄性、全局性的思想要塞。它不是经典之一,而是一部有“万经之王”之称的经典。

青年时代的毛泽东,在读《道德经》时,有一句著名的评语,让很多人觉得有点意外,他说:“《老子》是一部兵书。”事实上,老子思想的辐射力和涵盖度,远远超越了知识界,也就是文人士大夫;在军事、武术、社会交往领域的影响,既深且广。

也就是说,中国古代的很多经典,是针对一部分人的。但《道德经》的受众是跨越各个阶层和群体的,文人士大夫读《道德经》;武将、军事家也读《道德经》;甚至游走于江湖和庙堂之间的一些阶层和个人,也对《道德经》非常着迷。

正如管理学家彼得·圣吉所言,理论可分为两种,组织、个人可能都在使用这两种理论,一种是“伸张的理论”,一种是“使用的理论”。也就是说,一种是乐于和别人沟通、向别人宣讲的理论;还有一种是自己在悄悄使用的理论。

在传统中国社会中,《道德经》的地位显然比不上《论语》《孟子》等儒家经典,因为它不是“伸张的理论”,而是“使用的理论”,包含的是具有某种个人性、隐私性的知识和思想,是“运用之妙,存乎一心”的理论。

两千五百多年前,中国思想史上发生过一个重要但并不常被提起的事件——孔子在洛邑,也就是周朝的首都,拜见老子后返回鲁国,竟然“三日不语”。老师三天不说话,让弟子大为诧异、困惑。可以说,老子的思想在孔子的内心引发了一场认知上的“强烈地震”。你想想,一位经常诲人不倦的老师,竟然三天不说话,一定是有种东西深深打动了他,或者某些问题,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后来,孔子对他的弟子解释,可以向他问道的人分为三种:一种像空中的飞鸟,一种像地上的走兽,还有一种像水中的游鱼,把握他们的思想有难度,但总有办法触及它,而老子更像是一条龙——既能行于地,又能游于水,更能飞于天。

有人开玩笑说,龙是十二生肖里头唯一一个海、陆、空的生肖。孔子用龙来比喻老子,足以看出老子思想对孔子的触动有多大。老子对他的教诲不动声色地直击他深藏、沉积于内心的困惑和焦虑。

我们知道,孔子内心一直抱持着“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的信念,在现实中遭遇的挫折,可以说是绵绵无尽,十四年周游列国,常常是被追逼到“惶惶如丧家之犬”的地步,他几乎已经陷入到一种习惯性失败的心态,他把这种心态描述为:“知其不可而为之”。

一个人看清了自己的真实处境,不一定就产生巨大震撼。因为在此之前,他可能已经意识到,或者已经渐渐地习惯了这种处境, 如果他突然明白导致这种处境的内在逻辑是什么,就很可能陷入到三日不语的震撼当中。

老子让孔子看到的世界,与其说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不如说是一个被还原了的“旧世界”。相比之下,孔子看到的是一个被大大简化、过滤甚至遮蔽的世界。老子眼中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我们会在直播课程中仔细讨论,这里我们举几个小例子,或许可以让我们对老子的世界略有一瞥。

太极图是一个极简版的老子世界观,这个我们已经相当熟悉的极简黑白图案,似乎在提醒我们:有一半世界,是我们一直忽略的。

忽略和过滤是认知的常态,就像我们看“两极”和“互耦”图形时,常常发生的那样。在图一中我们可能只看到两张脸或者一个杯子,在图二中我们只看到白色鸟或黑色鸟,而不能同时看到两样东西。

图1 杯子与两张脸

图2 埃舍尔《昼与夜》

简言之,老子是在提醒孔子,我们面前的世界,一直是两个并行的世界,你看到的任何一个格局和态势,至少同时包含两种格局、两种态势。你自以为看清的格局,极有可能是一个“骗局”,而且,这个骗局是你给自己设下的。

老子对于孔子思想的巨大冲击力是全方位的。如此强烈的“认知地震”可以让我们相对容易地想象,老子《道德经》“认知当量”。就像我们看到一个爆炸现场,就知道使用的炸药,它的当量是多大。

尼采说,每个人都会身陷自己思想的监狱里,监狱的围墙就是其目光的尽头。最致命的是他看不到那道围墙,所以从自己思想里成功越狱的可能性很小,只有少数幸运的人能感受到自己思想和认知上的那道“隐墙”,并借助于某种强大的思想外力,突破那道墙。在这个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孔子是一个幸运者,他遭遇到一场足以让自己的认知壁垒坍塌的“强烈地震”。

对《道德经》的种种高度赞誉,并不是重读这部经典的理由。近年来出现的“《道德经》热”,反而让我们在决定开设这门小课时颇感踌躇。一部经典一旦被当作“名胜”,那“不见万千气象,只见万头攒动”的可能性就会明显增大。在这样的语境下来读《道德经》,会不会像是在一个万头攒动的旅游景点,做一个喋喋不休的导游呢?

《道德经》本来是一部很安静的经典,但它难以避免被金句化、口诀化、口号化。在热闹、夸张地谈论中,《道德经》的精彩很可能是“白日焰火”,彰而不显,显而不见。

多年以前,我在彼得·圣吉的《第五项修炼》中,读到了作者亲身经历的一个故事。一个初春的日子,管理学家彼得·圣吉一行人在郊外划船。他们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小伙子掉进了水坝下的冰冷水中。他竭尽全力逃离漩涡,游向水的下游,他的努力和挣扎只是稍稍延缓了自己被拖进涡心的速度。他在冰冷的水中耗尽了热量和体力,最终被涡流吞没。令人惊异的是,几秒钟后,他的尸体在下游几十码的地方浮了上来。

彼得·圣吉这样感叹道:“他在生命最后时刻尽力做到而没能做到的事情,水流却在他死亡之后几秒之内为他做到了”。而杀死他的,正是他不遗余力的奋斗。

“瀑布下的漩涡”同时包含两个“并行故事”。

第一个“故事”是:瀑布在水面冲击出一个“洞”,水面形成了以这个“洞”为中心的全方位高速倒灌。在这个巨大的向心激流中,突围成功的可能性几乎是零。

深陷困局的人常常有一个习惯性共识——“大力出奇迹”,就是做法没问题,出问题只是因为力度不够。这种“有为”和“过度有为”,成为他们以不变应万变的解决方案。

漩涡还有一个被常识和本能反应遮蔽了的“暗故事”。瀑布在水面冲击出的“洞”并非真正的洞,高速倒灌的水在遇到水压和河床阻力后,迅速地横向扩散,从而在水底形成一个向外扩散的离心激流,处于激流中的身体无需任何努力就能快速远离涡心。

小伙子死后不到一分钟,就完成了他活着时,没有完成的“不可能的使命”,不过是因为死亡强行让他进入“无为而无不为”的状态。如果他坠水后立即放弃“有为”,屏住呼息,“先行到死”,沉入水底,水底的激流就会带着他迅速远离死亡。

彼得·圣吉讲的这个故事,不仅让我领悟到“系统之美”到底何在。《第五项修炼》这样一本以系统动力学(System Dynamics)为理论基础的当代管理学著作,在我这里,出乎意料地成为了古老的《道德经》一种有穿透力的注释,就如同凯文·凯利的“失控”理论,也是对于《道德经》的另一种有穿透力的注释。

对我来说,这种注释让《道德经》突然变成了一本读过多遍似乎又未曾读过的新书。

不少被冠之以各种“经”的书,《道德经》《易经》等等,虽然能赢得数量众多的读者,但有很多是有口无心的“小和尚”型读者,这是一个令人悲哀的过程。读者数量很大,但经典和读者之间的接口,好像很难找到。充满洞见的表达就是这样蜕变为人们争相引用的“金句”,再蜕变为大而无当的“口号”,或者是无色无味的“套话”。

由衷地感谢你来参加这场关于《道德经》的研习。在这场研习中,我们将选择一种特别的解读方式。我们绕开《道德经》的常规界面,探寻到它的“背面”,看到背面那幅完整而简洁的图画。

晦涩、零乱、重复、矛盾,是初读《道德经》的人常有的感受,老子呈现给读者的好像是一堆若有所指而难知其详的“格言警句集”。逐渐读懂《道德经》的过程,就像是一个艰难的拼图游戏。老子把一幅完整的画撕成碎片给了我们,如果我们看到背面那幅简洁而完整的画,拼画游戏就变得相对容易和快捷。

这六次直播课,就是我们一起完成的还原老子思想的拼图游戏。

这个拼图游戏正好符合读书的三阶段。

第一步就是把厚书读薄。那就是,洞见一本书的核心理念和基本的思想框架。

第二步是把薄书读厚。当你了解掌握了这种核心理念和思想框架的时候,你就会用这种理念和框架去观察、去分析,你看到的、听到的很多现象和事实,这些大量的事实和现象都装到这个思想框架里头。这本薄书就变得很厚很厚。

经过一次又一次这样的过程,它的理念、它的思想框架连同你个人的体验、个人的知识,内化为你自己的一种思维习惯和行为习惯。这就是第三个阶段,把书读没有了。这本书的很多内容好像都忘了,其实你并没有忘,这种记忆从普通的记忆变成了一种肌肉记忆,变成了一种习惯,而习惯的力量是最大的。

从知识到能力到习惯,从把书读薄到把书读厚,最后把书读没,这才是我们读道德经的正确的打开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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