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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者·地荒天雨

2018-08-13  本文已影响78人  阙陵

一屏梅,二屏梅,

 落得头白不知归,绿蚁满旧杯。 

 数番回,几番回,

 燕子去时无留意,来年春可归?

    行冬复春,日月往来。

    千载之前,若是提及端云,遍及阙陵之地,不知者不过寥寥。世人皆传,端云骑驴提酒,缓缓西来。凡其所过之处,神魔避退,百兽相从,而民皆臣之。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未出五载,诸侯咸来宾从,而后天下乃定。

    我便是那端云,然不知何故,此间诸多过往,除却这酒,便再无他忆。眸中双目,不知何时起,亦已殆不见物。我既混沌,索性诸事不管,只管喝酒,终日背得一葫芦,倒骑青驴,云游天下,遍访名家美酒,就地掩埋,待得他日重游,再复取出痛饮。如此这般,无忧亦无挂,已久而不知岁月。

    尚于郢城之时,我便闻得楚中美酒盛名,故而辗转,顺江南下。日至荆襄之地,路途遥远,驴不堪负,停足不行,我亦无法,惟提得残酒,弃驴而走。行方不久,前有大泽生焉,烟波浩渺,云雾蒸腾,浩浩然不可尽观。行于泽畔,有民言此泽有医仙济世救民,凡入此泽求医者,概莫能外,症皆得解。听来甚是玄妙,我思其或可医我双目,故而借得舟桨一副,摸索半晌,入了此泽中。

    四野寂静,星辰低垂,惟暮时渔舟轻敲夜色,随波而来。

    行得许久,未闻人家,我索性弃得桨去,仰面朝天,和衣而卧。舟行波上,乍沉乍浮,天水星河,潺潺有声,梦醒之间,不知又去几里。行过半晌,舟行浅滩,缓缓而止。我起身而探,原是行得泽中岛上。遂拾来舟桨,方欲回转,耳中忽起清音,素雅空明,悠扬凛越,渺渺似亘古余音。我心甚慕,不知其乃何方高士,故而弃舟登岸,行而访之。去往数步,忽有风起,于风之中,酒香忽至,往来阵阵,悠远醇厚,实我所喜,闻之心焦。我心愈奇,寻香疾行,行愈近而香气愈浓,酝郁深远,绵绵未绝,至林中方止。我摸索片刻,方才依树而立,便依稀见得一女子,手持一物,红衣绛裙,轻立于林梢月色之间,似精似魅,朦胧入幻,美艳绝伦。

    “阿云,我终于等来你了。”音韵忽止,而后林梢的那抹红色一跃而下,倏尔之间便到了我面前。

    “姑娘何人,竟会识得我?”我疑惑地睁大双眼,近在咫尺,女子却还是一团模糊的模样。

    “阿云,我知道你定会认出这篪音酒香,前来寻我的。”

    “姑娘,你怕是错认了人了罢。”

    “别姑娘姑娘的叫,记住我的名字,我叫云梦。”

    “好吧,云梦姑娘,我闻此泽深处,居有遗世医仙,姑娘可曾识得?”

    “你也在寻我,莫非...不对,阿云,你的眼睛怎么了?”

    “...姑娘你...就是那医仙么,我双目混沌已久,不知姑娘可有办法医治?”

    “先回我居处再说,且放安心,我定会医好你的。”

    “既是如此,那端某先行谢过姑娘了。”

    “我们之间有很深的缘分,等以后你就会明白。”姑娘转过身来,见我行走不便,便轻牵我手,缓步前行。竹林阴翳,蝉虫轻鸣,四野尽是花木香气。

    “你我的相逢,理应在这草色烟光里。”

    “此非寻常眼疾,我不在的这些年,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抱歉姑娘,我这些年来记忆全失,怕是回答不上了。”

    “眼疾能否医治姑且不论,阿云你本神人,为何此方千年,命岁竟已如此浅薄?”

    “姑娘还可知晓寿辰?”

    “我乃东君之女,自是知你寿辰。”

    “姑娘原是司命之后,端某倒是失礼了。”

    “眼疾本已难医,这命格更是难调,待我想想办法,”姑娘唇齿轻咬,双目微合,半晌未再言语。

    “生之来不能却,其去不能止,万物皆有尽,非人力所能更改。端某虽愚钝,亦知若非得逆天行事,总须付出极大代价。我既已失却所有记忆,混沌于世,日夜饮酒,早晚得乱了心性,此番虽知时日无多,亦未尝不是解脱,姑娘何必比我还要执着于此?”

     “不,阿云,无论如何我定会医好你,而且你的病必是可医治好的。”

     “姑娘为何如此笃定?”

     “你不会有事的,我们之间还有着很深的缘分呢。”

     “我先去想想办法,你若闲来无事,不如来帮我酿酒吧。”

     “姑娘可是医师,为何也如此嗜酒?“

     “因为有个人曾与我说过,酒很多时候可是最好的药。”

     “可我虽是喜欢,却无研究,恐是帮不了姑娘忙。”

     “无妨,帮我去采摘些原料即可。我这酿出的酒,可都是世上绝无仅有的。”

     “看来这忙我是非帮不可了。”

    那日之后,我便于医馆住下,闲时便帮云梦姑娘采集些原料,也乐得为所酿新酒取些应景之名。晴明之夜,云梦姑娘便会取出竹篪,邀我同坐于月下,吹段篪音,饮盅新酒,说些旧时之事。酒是好酒,人是美人,虽不解姑娘话中意义,然如此安逸闲心,确是平生未有。如此一来,不觉已半载有余,待得何时下得第一场雪,便是入了冬期。

    时之既逝,我命愈衰,而见云梦眉头愈发深锁。后竟饭亦不食,将其自锁于屋中。我知其皆因医吾之事,心甚有愧。然无论如何相唤,其皆不应,我无他法,惟日伴于门外。而后我体愈虚,精气渐亡,日有大半,皆付昏睡,亦无力他事,惟日夜自嘲尔。

    终有一日,天朗日清,我身稍感舒畅,欲往院中小憩,方扶门而立,忽闻云梦之屋门扃皆开,旋而得闻姑娘高声相唤,隐隐有欢欣之意。

    “阿云,我终寻到解法,不仅可医你眼疾,延你命数,或可连你旧时记忆,也能一并唤起。”

    “拿着这酒,连饮三日,阿云你便可痊愈。”姑娘语气虚弱,却藏不住心中的得意。

    “我早便说过,酒很多时候可是最好的药,这下你终可相信了罢。”

    天气微寒,日色渐晚,云梦拉着我坐上来时的小舟,游往大泽之中。我提得首日之酒置于舟头,酒未开封,便已闻得幽香四溢。暝色西来,夜幕低垂。二人索性放开舟桨,相对而坐,任船肆意东西飘荡。

    “这酒叫作什么?”

    “这酒所取原料始自晨露,终于夜昙,一朝一暮,便叫朝暮吧。”

    “既是药酒,姑娘亦可同饮么?”

    “无妨。此夜风清月白,正宜一醉。”云梦轻轻拔开木塞,将我与她面前的酒杯斟满。

    “阿云,我先敬你一杯。”

    “好一个朝暮,入口温煦,暗藏清冽。果真是日曦月华,尽入了酒中。这一碗下去,好是过瘾。”我也学着云梦的模样,双手端起酒杯,径直捧到云梦面前。

    “先人创字当真甚为精妙,单看这酒字,确是如其右部,还是一人一口最好。”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碧波千顷,月悬于空,映得四下皆白,惟佳人脸上两片红晕,却是怎么也拂不开去。

    “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

    “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来。云梦姑娘亦喜此诗么?”

    “只是听你吟得多了便记住了。”

    时过半晌,杯碗既倾,酒坛已空,二人皆醺醺然矣。

    “这片河泽这么大,姑娘何独挑中如此偏僻之地布馆行医?”

    “因为我知道只有这里,终有一日,能等到你来。”

    “那姑娘便多与我说说我们之间的旧事吧,不然纵使喝下这酒,怕是许多事情也不会相信罢。”

    “其实我并不知晓许多你后来的事。我们只是在很小的时候见过,然后过了许久,我们才又重逢。”

    “如果你那个时候,愿意与我多说一些自己的事,那就好了。”云梦斜卧在船头,说罢轻声叹了叹。

    “可是你对过去许多往事,总是守口如瓶。”

    月色渐深,水流轻缓,我脑中昏沉,翻身而卧,将欲睡去,忽闻云梦呢喃而语。

    “这一日便已经过去了么。”

    “一朝一暮,便是一生。阿云。难道一切,真的要从头来过。”

    一夜宿醉,酒劲未消,我眠至日落方醒,见小舟竟已停于医馆门前,忽而听闻云梦脚步,一抬头,便见她正抱着个古朴小坛,依树而立,挥手唤我上岸。风吹叶落,簌簌有声,云梦之影,半落水中,隐隐迭迭,旋而支离飘散。

    “阿云你可醒了,差些便过了这药效之期。”云梦拉过缆绳,方一用力,却是脚步轻浮,一阵踉跄,扶在树边喘息了许久,方才扶我上岸。

    “此番我们浅饮便罢,且莫像昨日那般,白白浪费许多光阴。”

    “云梦你气色似乎很是不好,今日这酒还是让我自己喝罢。”

    “无碍无碍,如此好酒,不舍得让我也尝尝么。”

    “那只可少饮两口便得作罢。”

    “真是小气,罢了罢了,小女子谨遵大人教诲。”

    “...今日这酒叫做什么?”

    “我采来四季百草花木所酿成的,此酒过绿叶则染绿色,见红花则沾红颜,秋而黄,冬而白,姑且就叫做四时罢。”

    “世间竟有如此奇特之酒,我定要尝尝。”

    坛既解封,一杯舀满,本已冬日,岸边竟霎时溢满花草香气。

    “云梦姑娘,我闻你腰间那支篪吹奏之时已有些破败,又非名家之物,却日夜贴身携带,不知何故?”

    “阿云你从未见过这个?”

    “姑娘何出此言?”

    “从何处得来,自然是你送我的。”

    “此乃何时之事?”

    “自是你我相逢之时。”

    天色忽变,既而风起,四野森森,皆泛寒意。我欲就此作罢,各归其室。然云梦执意不肯,见其身躯愈冷,我惟取裘与其共坐水畔。云梦沉默半晌,望着天空,忽而开了口。

    “几日没见,又有这许多星辰变得如此黯淡了啊。”云梦伸出手指,指向天空中星星最多的那处地方。

    “阿云,你看这漫天星辰,其实你我都在其中呢。”

    湖上的天气总是变得很快,不过片刻,星月隐去,风声四起,霎时天地喑闭,四下无光,举目顾望,昏昏然难辨东西。又过得些许时候,半空竟飘起阵阵轻雪。

    “阿云,今夜别回屋了,就在这陪陪我吧。”

    “湖畔本已天寒,更何况这落雪之日,云梦你身体未好,不能再受凉气了。”

    “不不,阿云你别动,别让这些雪碰到我,我害怕。”云梦一头扑入我怀中,其音颤颤,其形簌簌,半晌不能止。我不知何故,惟围起衣袖,拢其入内,蔽开这万千雪丝。

     过得许久,云梦终是不甚酒力,于我怀中沉沉睡去。

    “四时皆过,便又过了一生么。”

    “阿云,我好像又梦见你了。”

    “这一次,你可否等我多做些梦再离开。”

    一夜无话,醒时天白。我犹坐于屋前水畔,云梦早已不见,我正迷茫之时,忽而便闻得饭菜香气。

    “云梦姑娘,今日便是第三日了罢。”

    “恩,今日这酒名叫黄粱,我身体稍有不适,就不与你同饮了。今日饮罢,等到日出天明,你便从这里离开吧。”云梦背对着我站在东厨中,说着说着,忽然顿了顿。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但愿有生之年,还能再会。”

    我正愣神之际,见云梦提碗端筷,于我面前坐定。其面几无血色。虽略施薄妆,亦难掩憔悴。

    “云梦你亦神人,为何吹了这些许寒风,竟会病得如此之重。”

    “并无大碍,歇息几日便好。阿云,我先替你把酒斟上。”

    我望得杯中之酒,却难提兴致,慌乱饮得几口,便即作罢。而见林外天际,鱼白色重,朝阳渐起。

    “天色已亮,阿云你该离开了。”

    “哦?”我轻抚桌前酒杯,忽而嘴角上扬,拂袖之间,苍穹霎时暗淡,明月升起,仿若又回昨夜。

    “天还未亮,再陪我片刻罢。”

    “阿云,你这又是何必。”

    “今日这酒劲头好足,为何方饮两杯,便已直不起头来。”

    不过片刻功夫,我渐感神识迷乱,脑中昏沉,连面前之人都已辨别不清。隐约之中,身侧传来桌椅挪动的声音,而后从耳畔传来一阵温热的轻语。

    “一梦一醒,便是最后一生,等你醒来,应该一切都会记起了罢。”

    三日终是饮罢,我好像入了一场悠长久远的梦中。

    小云梦静静端坐于赤驹之上,仰头望着天河之交,星空璀璨。

    其本有凤一族,其族之人,身轻若燕,御风而行,渴则饮醴泉水,饿则食青竹米,倦则栖于桐木。其尊天帝之命,掌东方归墟之地,司世人生死,录万物命数。故世人皆尊其名,谓之东君。东君其族历代单传,凡世有明君将出,便遣后代东君下界历练,以为助力,护民安康。故凡东君现世,皆乃盛世之兆。而东君一族,少时寝陋,及长而秀,故而下界之时,其皆以面具遮容,不令世人得见。而下任东君,今便坐在这赤色小驹之上。

    待得转过一片草坡,小云梦忽而见到一条小河,旋而又见到一岁数相仿的小子,衣衫不整,斜坐于河边歪脖树上,目不转睛,凝视远方。

    “喂,树上的那个呆子,哪边才是往望都去的呢?”

    小端云正依着树发呆,猛然听到人声吓了一跳,蓦地扭头望去,见一小姑娘骑于一小矮马上,着一袭素白衣裳,裙摆颀长,几欲拖地。一双眼眸,弥漫璀璨,这般轻扫过来,便似踏过头上万千星河。小端云方欲言语,河上烟雾乍起,小姑娘就这般立于雾中,清秀皎洁,朦胧似幻,仿佛仙子方落于云端。

   “喂,听见了吗?我说去望都怎么走?”

   “你回答我个问题我便告诉你。”

   “好啊,你想知道什么?”

   “你知道人死后会去向哪里么?”

    小云梦抬起头望向对岸远处树上那个只能看见模糊身影的小人,双眸之中忽而闪过丝丝异彩,“果然世人都会想知道这些呢...”

   “还有啊,你的眼睛这么好看,为何还要带着一副面具?”

   “这已经是第二个问题了。”

    星空夜下,一青年男子神态安逸,状甚慵懒,轻哼着小曲,侧身卧于屋檐之上。星光明灭,捉摸不定,男子忽而瞪圆双目,望向东方天际。过得片刻,却又叹了口气,横卧下来。

    男子眼中,忽有女子之声传来。

   “为何我会住在你的眼中?”

   “我也不知,有一日我眼中生了这重瞳,你便在其中了。”

   “试了那么多办法都出不去,不如你去多找些有趣之物送来,嗯...先去抓只什么呢,能来与我做个伴。”

   “这并非我能决定之事。”

   “那怎样才可以?”

   “或是最为珍惜之物方才可行。”

   “...谁是你珍惜之物。”姑娘俏脸一红,轻轻啐了一口。

   过得半晌,男子轻身爬下屋顶,回到室内,旋即取出一条眼罩。

   “喂,喂,为何又要将眼睛蒙起来啊。”

   “我要去沐浴更衣,你可是想看?”

   “哼,谁稀罕。”眼罩虽已带上,却犹可听得姑娘恨恨低语。男子轻耸其肩,转身便入了浴房之中。

   “今天班上会有新转来的姑娘。”

   “据说是东君之女呢,也不知是何模样。”

   “下代东君降世,那岂非又有明君出现,也不知会是何人。”

    小端云面向窗外,愣愣出神。忽而一人影遮住光线,小端云刚回过神来,一双眼眸便入了男孩眼中,犹如夜空般星辰璀璨。女孩俯下身来,光便绕得女孩散发开去,烫出圈圈淡色光晕。

   “端云是吧,我是云梦,以后请多指教。”

    小端云面前,忽而阳光温软。

    星空雪夜,本乃毫不相容之景,却被男子强施其法,合于一处。星辰高悬,雪落纷纷,男子挥挥衣袖,雪路星河,便顺着街道,一路绵延开去。

   “恩...这边再添些落雪,如此便更似那夜了。”

   “哼,又在想那姑娘了吧。”

   “是啊。”

   “是什么是,我这是在吃醋呢。”女子故意轻跺得几脚,便依着眼角,缓缓倚坐下来。

   “好美的景致啊...”女子凝目望向那璀璨星河,忽而轻声言道,“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我也说不太清。”

   “因为倾心,便想要白首。大概她便是那样的人吧。”

   “那她现在何处呢?”

   “她啊...”

    男子突然止住话语,呆呆望向东天飘浮着的星辰,女子知道自己一不小心触及到了男子的心底,便也不再说话,陪着男子静静地坐在天空里,惟星辰明暗不定,照向人间。

    课中时光,总是慢极,小端云只手托起脑袋望向窗外,窗外之人,悠闲嬉戏,窗外之云,卷舒不定,如此景致,比起室中,总似更为有趣。其正兀自发着呆,忽而腋下戳来一段柔荑,小端云回过神来,眼前便现出一小方纸片:“这礼乐之课,总是这般无趣么?”小端云抬起头,便见到身侧那若星辰般璀璨双目之中早已尽含笑意。

    “祖考来格,虞宾在位,群后德让。下管鼗鼓,合止柷敔,笙镛以间。鸟兽跄跄;《箫韶》九成,凤皇来仪。”耳畔夫子依旧喋喋而语,二人目光却早已飘向窗外那嬉戏游人,那卷舒轻云。

    “今日下课之后,去哪里好呢?”

    “哪里都行,只要可以陪着阿云就好。”

     云州城头,大战方休,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城垣颓败,满目疮痍。举目望去,四野寂寂,燕雀无踪。惟残阳泣泪,滴滴带血。

    “乖,待会再见。”男子闭上双目,不让女子见此血腥景象。

    “全因几人之私心,竟又害得这若干性命。”

    “你可曾想过,若有一日我死了,你会怎么样。”

    “你术法如此厉害,又怎会死。”

    “世事难料,更何况我所择之路,前途更是凶险。”

    “阿云不舍天下万民,我又怎舍阿云独行。我虽浅薄,亦知此事若成,乃民之大幸,若是败了,纵是碧落黄泉,只要伴在阿云左右,又有何处不能去得。”

    “...云梦...多谢。”

     刚是晴好天气,却又忽地飘下雪来。纷纷扬扬,漫无边际。雪愈积愈高,渐而掩去尸骸踪迹。

    “是你么,你也不舍这些战死之人了罢。”

    “你还未曾告诉我,他们死后到底会去向哪里呢?”

     今日清晨,望都落了今年第一场雪。

    “阿云,你有什么愿望吗?”小云梦口含一块素饼,口齿不清地问道。

     小端云身形慵懒,本横卧于草上,听得小云梦发问,倒是撇过头去,认真思索起来。

    “想要快些长大算不算?”

    “恩...我也想要快些长大,可是不知到底还要多久呢。”

    “是啊,或许还要很久很久。你会等我吗?”

     夕阳西下,又是归程。那时路途悠长,人影却愈行愈稀,而那唤作云梦地女孩,却始终留在小端云身边。夕阳渐行渐矮,人影愈走愈长,不觉之中,两个人影便依偎到了天际。

    “云梦,如今你可以告诉我人死后会去向哪里了罢。”

    “你还在想这个问题啊。”

    “是啊。”

    “到现在依旧一无所获吗?”  “不,已有一些。”

     小云梦忽而驻足,凝视眼前同样小巧地身影。

    “会啊。”

    “什么?”

    “会等你啊。”

    忽又见到分别那天,星辰漫天,落雪阵阵。

    两个颀长身影彼此相牵,趟过满地枯草,走向那遥远荒原。

    路何悠长,风声瑟响,茫茫难辨前途归处。云梦忽而驻足,转过身来,背立于月色之下,却仿佛她便是那月色。

    “阿云,如此再送也终有个尽头,送到这里便罢了好么。”

    我抬起头,素白身影犹立于眼前,却似头顶天河般遥远。

    “阿云,好好记住我的样子。”

    女子取下面具,璀璨星空之下,雪落发白,犹是倾城。

   “我送与你了个礼物,在我们重逢之前,便由她替我伴着你吧。”

    云梦伸手自我眼前抚过,我凝视着她的眼中,竟又出现一个她的身影。从此,另一个云梦便住在了我双眸之中。

   “所谓天长,所谓日久,莫不是此生云烟,过眼便罢。若是想念我,便去抬头看看天上的星辰吧,我会在那里一直注视着你。”

   “阿云,无论如何,等我回来。”

    归墟,凤归里。

    “天上星辰,皆乃四宇寒气凝结所聚。其本为一体,状若圆盘,横亘于空,已不知多少年月。然一日,其忽散若冰晶,而后粒粒四散漂荡于空。又复过得万载,始有光西来,照碎冰之影,纷繁复射,映入世中,而成万千生命。故星辰皆与世人一一相配,世人生辰若尽,则其星辰渐失光辉,徒载世人残念,游荡于天,集天地寒气,结而化雪,摇摇飘坠,落入人间。执念较浅者,方于半空已融为雨,而执念较深者,雪落地不化。是以世间雨雪,因含亡人怨念,尽皆冰凉而有寒意。”

    云梦坐于漫天雪花之中,随意翻些过往典故,却不经又回想起那斜倚于歪脖树上的男孩。

    “阿云,听说你现已当上你们人间的皇帝,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在你们人间,我与你是否应当叫做青梅竹马呢。”

    “谢谢你阿云,我生于如此寒夜,竟也曾有幸前往你的人间。”

    “父皇,我何时才能出去?”

    “待得这星盘重新聚为一体便可以了。”

    “那如何可能,而今这些星屑不是越碎越多,破碎之物又何以恢复如初?”

    “天地造化,何奇不有,你只是等的不够久而已。”

    “你不妨继续等下去,或许,他有一日终能和你重逢。”

     黄粱一梦,终到醒来。

    “阿云,好久不见。”我方扶首坐起,却见得面前云梦忽而吐出一口鲜血,素色纱衣霎时浸地通红。

     额上之血落入眼里,红蒙一片,我终于睁开双眼,却看着世间万物,皆有了黄昏的影子。

    “云梦,你怎么了,怎会变成这个样子。”

    “对不起,阿云,我还是骗了你,这酒其实名叫浮屠三生,其中一副主材便是我有凤一族血脉。这本是我族秘法,有换命之效。我族先祖为防东君一脉灭绝,而使人世之中死生失衡,才创得此法。过得三生,换命已成。你如今已痊愈了。”

    “本想在你康复之前,我就悄悄离开,可是我真的舍不得,就那样离开你孤单死去,好想多陪你一起再多坐一会,说说那些未曾说完的话...”

    “你是否一直觉得我很奇怪,其实你我相逢是在这千年之后,那时我寻到了你,然后一起度过了一世时光。”

    “后来有一天你的寿命终了,我就四处去游荡,游荡的久了,便想来到千年前的这里,看看遇见我之前的你到底是什么模样。”

    “这只篪...原来如此,难怪你从未见过,将它保存好罢,等到再见之时,再送还与我...”

   星辰在水,清河在天,寂寂无闻,好一个落寞人间。

   “阿云,你看,天上的星星好近啊...他们都在唤我回去...怎么办啊...可我舍不得你啊...阿云...你看...那些星辰都连成你的模样了呢...我一定不会忘了你的...”

   “对不起啊...阿云...记好我的样子...答应我...千年之后一定要将我找到...好不好...”

   “保重啊,阿云。”

    我抬起头,却见得梅花树下,一方字条犹是随风飘动,“我已外出,若还未归来,酒已替你埋在此树下了。”

   “酒这种东西,独饮伤身,还是一人一口最好。”我轻抚手中字条,墨色新痕,当是云梦字迹。

   “云梦,无论如何,我等你回来。”

    山林烟雨,皆是遗音。

    我也不知在此住了多久,等着等着这片大泽早已不见,淤泥渐积,将偌大河泽分成片片湖泊,而后渐渐到来许多人,围着那些个湖泊,盖上了许多房舍。我告诉首批到来的人,这里叫作云梦。

    我仍住在当初你所遗医馆,陆地越积越多,四下早已不见水流踪迹,惟屋舍四周流水却愈渐增多,不知何时竟将此处围成一座孤岛。屋内物件犹是你去时模样,我隔得几日,便轻手掸去其上灰尘,而后再一件件将其放回原处,如此你回来之时,总不会寻找不到。孤岛之中犹是寂寥,每逢秋天到来之时,屋舍四周总会有风吹过,咿咿呀呀,撩动门扉,总让我误认作了你。

    偶尔实在闷得,我便去周围市集转上一转,见到灯火满街,狮舞龙腾,便知这便又过了一年。日子一天天度过,云梦城也越建越大,人也更加多了起来。时日久了,见识广了,经历也多了,闲暇之时,我便在云梦城中摆了处摊位,开始讲讲云梦中的旧事与云梦里的人,出乎意料地,人们竟都听得津津有味。讲得久了,诸多故事也渐渐淡忘,便只能讲讲云梦的梦境与云梦的你。

    时光日日流逝,又是千载下来,纵使仙身亦快走到尽时。你若再不来,我怕是要等不到你了。这些年来,终是看淡许多,云梦的天,淅淅沥沥,阴雨绵绵,倒也配得心境。

    今日又是阴雨天气,酒馆之中人声寥落,闲来无事,我便坐于窗边座上,瞧街上那熙攘人群。正自出神之时,忽而一抹素色身影于对面位上坐定,目光璀璨,神采飞扬。这般轻扫过来,便似踏过万千星河。

    “先生,我今日初到云梦,能给我讲讲这里的故事吗,大家都说这城里就属您讲得最好 。”

    “那姑娘想听什么?”

    “先生您腰间所别那支篪好特别,看上去也应是件古物了吧,如此贴身携带定有些特别故事,便从这开始讲起罢,讲得好了我请先生喝酒。”

    “当然可以,还有...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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