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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3故事节|天谴

2018-05-02  本文已影响330人  葭葭苍苍

原创声明: 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423故事节|天谴 苇筱荟/摄

振山刚和六女睡下,隔壁屋里就传出了母亲的呻吟,使他们听得头皮发麻。他咳嗽了几声,那诡异的声音略微停了一下,紧接着“哼——唉——”的继续呻唤起来。他紧紧抱住了瑟瑟发抖的六女,耳朵里却全是母亲真切的呻吟声,跟她活着的时候一模一样。

约摸过了十分钟后,安静了,他刚要睡去。忽然,哐嘡一声,惊得他又睁开了眼。同时听到踢里踏拉地声响,好似人的脚步声。

“好!闹吧!”他想着,心里忽然不怕了,一面就恨恨地坐了起来。六女死死攥住他的胳膊, 颤抖着:“不要!”

他看见他的母亲从灰白色的月影中摇摆着走过来了,铁青着脸;急促的呻吟里,含着无限的悲凉,使他冷得毛骨悚然,而一转眼间,又觉得汗毛倒竖,热血如注般全部涌向大脑。

“哈哈哈!石头!”他的母亲凄厉的笑起来,窗户上飘过一个鬼魅般的人影,依稀听得到指甲划过窗户纸的刺啦声。

“石头?”他的热血又从大脑回到了体内,今夜就是这样了,她又走了,不知去了哪里。六女已经瘫软成一团,身下又湿又热,还有一股尿骚气。

天刚麻麻亮,振山就赶紧起来了。他凑近窗户纸看过去,有若干个小洞,像人指甲扣破的。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母亲难道真的来过了?他用手使劲推着六女的身体,边用急促的声音叫她的名字。

六女突然睁大眼睛,看着屋顶。“哈哈哈!振山,我死得冤啊!”振山眼睛越睁越大,嘴巴微张,喉咙里就像被突然的惊骇堵住了。分明就是母亲的声音,可这个人是六女啊!

再看六女,浑然不觉地又睡着了,她分明还没醒。振山瘫坐在炕上,呆呆地看着六女的脸。母亲不仅回来过了,并且还附魂于六女身上给他传话了。

“石头!”振山穿好衣服下了炕,顾不上六女了,急忙撒上鞋子往大门口跑去。

大门口那块来历不明的大青石,泛着冷冷的寒光,就像母亲临死前的眼神,冰冷彻骨。

母亲生前几乎每天都坐在这里,死也是死在这里的。可石头又不会说话。“死得冤?”振山想起刚才母亲借六女的嘴说出的那句话。“难道母亲不是突发疾病而死的?”

“振山!”六女站在院里朝外喊。振山猛一回头,正好与六女的眼神对上了。那一瞬间振山心里一激灵,六女则躲闪了一下。“做饭吃吧,吃了下地干活。”振山悻悻地回到了院子里,蹲在墙根儿点燃了他的烟锅子,吧嗒吧嗒抽起来。

于是,灶火很快就响起了“蹁嗒蹁嗒”的风箱声,烟囱里冒出了缕缕青烟。振山剧烈咳嗽起来,他把烟锅子扔在了地上,扶着墙使劲咳,直到地上出现了惊人的血痰才停下来。六女跑出来把他扶到椅子上坐下,又给他舀了一碗米汤。振山对六女摆摆手,坐在那里不发一言。

吃罢饭,振山扛起撅头就往山上走去。院子里,六女还在刷锅洗碗忙乎着。门口的大青石依然沉默不语,已经很久都没有人坐过它了。

振山径直来到了母亲坟前,一撅头挖下去,又“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坐在地上撒泼打滚起来,好像要母亲活转来哄他。这些年来,只要他闹,母亲就会想方设法满足他。当年家里缺少劳力,他非要当兵去,母亲也让他去了,不管家里有多困难也没告诉他;后来,他要娶六女,六女家要的彩礼很高,两个妹妹的彩礼加起来才给他娶到了老婆。现在,他要母亲别再回来了,他实在受不了了。可是,母亲还会像从前一样满足他吗?他不知道。

墓碑是新的,大约不到一个月。坟上的土也是新的,还没有来得及长出杂草。就在振山哭天抹泪的时候,有一个人不知不觉来到了他的身后。那人只喊了一句“振山!”,他已经吓得魂飞魄散,犹如跌入了墓坑里。

“别怕,是我。”振山努力睁开眼睛,原来是邻居家的大婶。“婶儿,你可吓死我了。咋了?”振山边抹眼泪边从地上爬起来了。

“我昨晚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跟你娘有关。我过来给她烧点纸,可巧你也来了。”

“什么?”振山心里一惊,母亲竟然闹到别人家里了吗?这可太过分了。

“你娘在梦里说,她有300块钱藏在被子角儿里,让我告诉你一声。”

“300块钱?啊——哦——。”他心里根本不信,怎么会呢?他从没给她超过十块的钱,他断定她手里最多不会存下50块,还得是妹妹们零零碎碎给她,好让她看病买药的钱。

但振山还是急忙回家了,他冲进母亲生前住的屋子里,一把掀开被子,用手撕开了被子角儿。没有,什么也没有。可第四个被子角儿刚撕开,300块钱就赫然出现在眼前……振山长叹一声“唉,我的亲娘哎!”他手攥着这300块钱,傻了,一步一步地挪到院里,一屁股坐在了大青石上。

大青石等了好久了,自从振山母亲突然过世,它就开始等待振山坐下来的这一刻。有几次差点就要坐下来了,但又走开了。如果石头会说话,它很想开口告诉振山所有发生过的一切,还有即将要发生的一切。可是它的法力太弱,还不能幻化人形,更不能口吐人言。但,它会托梦。

原来,振山母亲活着的时候,经常对着大青石诉说心事,把它当作亲人。久而久之它竟通了灵性,与振山母亲心有灵犀。人们经常看到她坐在那里自言自语,殊不知她其实有个忠诚的听众。

如今她已没了肉身,魂魄却不肯离去,还是常常坐在大青石上自言自语,但已经没有人知道了。虽然她现在轻飘飘的,但是却令石头感到无比沉重。

她的儿子和儿媳对她不好,就连孙子也学着训斥她。她身体不好,经常生病,需要抓药来调养。这可就触犯了儿子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他们对她经常哼哼唧唧,总是抱着药罐子,感到十分厌烦,恨不得她赶紧死了去,好让院里清净些。虽然,石头听到的都是只言片语的,但是通灵的石头却能够吸收自然界的能量,包括人的情绪。

那天她原本是要去抓药的,可是却发现心慌慌的,刚一出门就坐下来了。她摸着胸口呼吸短促,“唉——我难受死了,我走不动了。”石头明显感觉到了她越发沉重的份量,因而更加用力地支撑着她。“我儿好糊涂啊,都是我小时候惯的,我后悔啊……”她有哮喘,有时候大声咳着,喘着粗气就倒下去了,没有人管她,渐渐又苏醒过来了。

有几回,石头觉得她可能再也不会醒了,但她却奇迹般地又坐了起来。这使得石头深信不疑,她一定还有不放心的事,让她坚持着活下去。

石头等着她说出来,可她始终也没有说过自己有什么愿望还没实现。这一等就是十年,振山的弟弟振华已经20岁了。振华没怎么读书,振山不让他读书,让他帮忙干活。后来终于连活也不让他干了,把他撵出去了。振华10岁就投奔远方的大姐去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当初振华离开后,一直没有消息,振山却一点也不着急。母亲哭着求他去找弟弟,他还那么小……但他总是对着母亲大吼:“哭什么,死不了!”于是,母亲颤颤巍巍地就回了自己的屋子,然后院子里就听得到母亲低低的啜泣声。过了一个月,远方的大姐来信告诉了他们振华的消息,说振华在她那里。一切都好,让家里放心。母亲这才稍稍安下心来,但从此就开始日盼夜盼大女儿的来信。

邻居家的大婶也经常过来跟她拉话,她们说些家长里短的事,但从来不嚼舌头。她们也会望着远处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发出几句惊叹。“你瞧,那个人穿的是啥裤子呀,怎么屁股崩那么紧,羞不羞呀!”然后就自己捂着嘴吃吃地笑起来。“嗯?那还不是年轻人从外面买回来的,叫牛仔裤。”邻居大婶对此还略知一二。

末了,振山母亲会从怀襟里摸出一个青苹果,用衣服下摆擦擦,递给大婶吃。大婶推却不过就接住了,刚一咬开五官就集中在一起了,“酸的!”“哈哈哈哈,振山母亲笑得合不拢嘴了。”于是,一次愉快的会面就在俩人的笑声中结束了。

偶尔,邻居大婶也会陪着振山母亲去医疗站抓药。振山母亲是天足,就是缠足到一半的时候赶上当地解放了,所有女人就把脚放开了不缠了,但还是变形了,因而走路左摇右摆的,像只企鹅。加之气息奄奄,所以一身黑色衣衫的她走在路上非常引人注目,谁看到了都会跑过去帮她一把。

可谁也没见过振山和六女搀她的情形,包括振山的儿子,也从来没有帮过她一次。

村里不孝顺的儿子儿媳不止一两个,不和睦的家庭也不在少数。在这种偏远落后的山村里,很多老人都活得艰难,忍着病痛还有晚辈的呵斥过日子。但也有个别做得好的儿子和儿媳,也有非常和睦的家庭。那样的家庭往往也都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令人羡慕。究其原因,传承占了很重要的部分。如果父亲孝顺爷爷,那么儿子孝顺老子的几率很大;反之,如果父亲不懂得言传身教,不严于律己,那么儿子将来也很难懂得尊老爱幼,发展下去的结果可能会越来越不理想。

虽然如此,但是像振山这样从小被惯坏了的儿子,长大这么不懂得孝敬母亲的,还是屈指可数的。毕竟,中国几千年来的传统就是尊老敬老的,《弟子规》里有对子女明确的要求。大部分家庭对待子女的教育,都很重视孝顺之道,就算是深山老林里的人家也会多少做一些,也会传承一些下来的。振山读过书当过兵,还在村里做干部,按理说应该比别人做得更好才是。可偏偏他就忽视了这些,他从来也不认为这有什么重要的。他觉得养着她就足够了,好不好还不是家里人的事,别人管不着。

说到养,振山心里极不平衡。母亲又不是他一个人的母亲,但是却得他一个人养,还要看病吃药。他经常对着来串亲戚的妹妹们使脸子,有时甚至把刚做好的饭连锅给砸了。他的老婆六女更是指桑骂槐的,不仅不给钱买菜,也绝不会给回娘家的妹妹们做饭。这每每让振山母亲感到心痛难忍,她想给女儿们和外孙们做点好吃的,可她没有钱。女儿们偷偷塞给她的看病钱也存不住,因为六女经常不做她的饭。她只好自己买点吃的,就把看病的钱花了。

这样的情况导致女儿们不敢轻易回娘家来,害怕母亲太为难。但是又担心母亲过得不好,却也没有什么能力接走她。大女儿嫁得最远,小儿子振华也投奔过去了。每年都会收到他们的信和寄回来的衣物,这使得振山母亲稍稍欣慰了点。她就穿着大女儿寄回来的衣服,每天坐在大青石上盼着,盼着女儿们回来,盼着小儿子回来。她常年都是一身黑色衣衫,白色袜子扎着绑腿,盘着头发。

振山母亲是热心的,经常揽着给刚出生的娃娃做小衣服和鞋子。她也喜欢跟别人开玩笑,村里的人不论备份高低都爱跟她说话,都说她不像她儿子振山,她是个好人。

振山在村里是管治安的,经常要安排人夜里巡逻。他总是安排别人去做,从来不安排自己。有人质疑他,他总是头一摆,“那你来当!”人家也只好讪讪地就算了。

振山老婆六女跟他一样,也是非常自私的人。经常把白面馍藏到箱子里锁住,夜里一家人偷吃。谁家有红白喜事,需要帮忙,每回六女都能找到理由不去。久而久之,女人们都传言她不好相处,也就没有人愿意理她了。

振山坐到大青石上,手里的钱被攥成了一团。母亲真是神了,死了都能捎话回来,居然还是千真万确的事。这样看来近日夜里闹鬼的事也不是空穴来风,她不肯走到底是为啥呢?他想到了弟弟振华,如果真是那样,那又该如何是好?母亲过世当天,振山通知了弟弟,但是他没有回来。

振山一坐下,石头就开始给他传递自己收集的能量,让他在大青石上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母亲坐在大青石上,大口喘着粗气,用手揉着胸口,这时振山儿子走到她跟前,递给她一瓶水。“婆,你喝了吧,喝了就不难受了。”她努力睁开眼望了望面前的孙子,都十六岁了,也快成年了。她实在没有力气说话,嘴干得唾沫好像也没了,于是颤抖着接过瓶子闭着眼就喝了。她感觉孙子跑了,又感觉六女躲在什么地方正在看她……她心里像猫抓一般,胃里火烧火燎的,紧接着她感觉自己撑不住了,惨叫一声翻倒在大青石上……口吐白沫——抽搐——四肢蜷缩成一团……

邻居大婶正好出来,吓坏了,赶紧叫人来救命。可是眼看着她嘴脸乌青,白沫顺着嘴角往外淌……村里医生把手往她鼻子下一试,“人已经走了,准备后事吧!”闻讯赶来的振山,看到母亲突然成了那样,又想起她每天晚上由于病痛的折磨而发出的呻吟,自己有多讨厌她,然而现在她真的走了,而且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他突然哇哇大哭……

办完母亲的后事,他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从前暴躁冷酷,有时还蛮不讲理;而现在他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就在母亲死去的那一刻。原来那么多年他都是像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是因为母亲还在。想到这,他伤心欲绝,有三天不肯起床。六女则理智得多了,不仅没有催促他起来,还很体贴地给他把一天三顿饭端到炕上。这让他非常欣慰,母亲走了,还有六女在,他还是有人照顾的。

磨叽了几天,振山还是起来了。他痛苦地走进母亲生前住过的屋子,看到母亲珍藏的很多物件儿,包括他小时候带过的帽子、穿过的鞋子——都在,可他从何时起就已经不再寻找母爱了呢?他遗忘了母爱,可这能怪他吗?母亲总是惦记着振华,还有两个妹妹。虽然跟他们住在一起,但是心里想着的可不是他们。

就在母亲入土为安一周后,家里却开始闹鬼了。振山根本不信邪,他不信世上有鬼。村里传言纷纷扬扬的,有人说“遭天谴”,他冷笑着瞪着众人,“哼,天谴是什么,你们谁见过?”他知道传言的内容是说他们不孝顺母亲,所以会遭天谴。但是他自信那不过是个说辞,用来吓唬人的罢了。村里也出过一些怪事,但最后都找到原因了,没有哪件事是可以用“天谴”来解释的。总之他不信,六女也不信。

可是不论信不信,振山家确实很不寻常,甚至连邻居都能收到振山母亲托的梦,真的有300块钱,连放的地方都说得对对的。

“把这个拿过去给你婆喝了,喝了她就好了。”婆,这个给你喝,喝了就不难受了。”这是六女和儿子的对话,也就是说在母亲发病时喝过水,还是六女准备的。那喝的是什么水,跟母亲的死有没有关系?振山陷入了深深的迷惑……总不至于……本身母亲的哮喘发作起来也会要命的,何况她还有其他很多病,经常说心脏难受、浑身疼,夜里也从没停止过呻吟……

振山迷迷糊糊的醒来了,感觉睡了很久,其实不过十分钟而已。六女已经在做晚饭了,院里飘过来阵阵炊烟。振山从大青石上起来,又坐下,最后决定还是起来进院里去。

他到母亲的灵位前上了三炷香,念叨了几句。“不要惦记了,快去重新投胎吧。不然,我就永远不让振华踏进这个家门。”他叫了声“娘”,可张开嘴巴的时候竟然没有声音。他回头看身后什么也没有,突然一阵山风吹来,灵牌“哐啷”倒下来掉在了地上。他诧异地捡起来又放在原位,头皮有点麻麻的。看到烧香冒出的青烟,源源不断地上升,他又放心了,“哼,不提就不提,反正振华早晚得回来的。”

不知道是不是上香和威胁同时起了作用,当天晚上很太平。振山一觉睡到了鸡打头鸣,睁开眼看看天还没亮,翻个身打算继续睡会儿。但却惊奇地发现,六女不在炕上,她去哪了?

自从母亲去世后,六女就有点不太正常,神神叨叨的,夜里总是说怕,去后院上个茅房都要他陪着。这么早起来,就有点奇怪了。

振山很不想起来,但是胡思乱想的也睡不着了。于是,他起来四处寻找六女的身影。院里院外,到处都没有,她就像人间蒸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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