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车窗上凝神看
趴在车窗上凝神看
早晨醒来。对面床上的小小男孩也醒来，问：爸爸，太阳上山了吗？
年轻爸爸说：还没有。
小男孩：太阳为什么还不上山？
年轻爸爸：早晨他就出来了。
小男孩：爸爸，晚安！妈妈，晚安！
上铺的年轻妈妈说：喂，现在该说早安。
我莞尔。忽觉早晨很有趣。
看，雪山！年轻父亲拉开床帘，把祁连山指给小小孩儿。
趴在车窗上凝神看
祁连山，朦胧中耸一列雪白，悠远峻伟。
看，早上太阳快来了！年轻爸爸又拉开右侧窗帘，把安谧的晨曦指给儿子。
是的，晨曦之火，已经燃起。
趴在车窗上凝神看
三岁吧？这小娃娃就将鼻头顶在玻璃上，眼晴圆圆，按爸爸说的，“快看风景”。
这就对了——父亲正该把戈壁大地上的山峰和太阳介绍给自己蓬勃生长的孩子。教他看风景。车窗外，全是风景。教他醒来，爬在窗前。昨天晚上，这个小男孩就趴在黑黑的窗前，不肯睡，给倦怠的年轻父母提出一连串的问题。
妈妈，山下为什么没有什么？
小男孩的十万个为什么开始了。
这是荒滩。年轻妈妈叹息。
人还是顽强，哪儿都能活下来。年轻爸爸也感叹。
我一惊：活下来？酒泉，祁连山，这么严酷？
我爸爸说，那时候他们讨饭，扒火车，到河西……。
年轻爸爸感慨很深沉——哇，酒泉，祁连山，让他想起他爸爸当年的逃荒故事。那个父亲当年说给儿子的风景，确实严酷。
这地方，给我两万，我也不来！
年轻妈妈有些悲凉。我又一惊：好大好丰美的河西，让她如此畏惧。她第一次来？来干吗？
妈妈，姥姥咋不见？小男孩想奶奶的早晨怀抱了。
妈妈说：姥姥在兰州呢，宝贝。
哦，这一家是兰州的！来旅游，看风景。他们也是甘肃人呢。我想起昨天下午，中雨，兰州大街变黄河，一溜车子，全成摩托艇。我在东岗路卷裤腿，赤脚，提皮鞋，涉乌黄浊水，过马路，去纸中城邦书店。兰州有纸中城邦，有广西师大图书专柜精雅书卷，有银滩大桥的滨河园林及对岸本色河滩，我在那儿发现成片的曼陀罗花，伸着细长白玉的喇叭……，也有中雨后，大街变浊水河的景观。
趴在车窗上凝神看
趴在车窗上凝神看
给几万，你会居住在这拥塞与秀丽并呈的金城？
趴在车窗上凝神看
趴在车窗上凝神看
或者，你从苏杭，京沪，甚或伦敦，来兰州，你会说，给十万，我也不来这儿？
但，我看见，小娃娃，鼻头抵住玻璃，看早晨祁连秀色，痴痴无语。然后十万个为什么：
妈妈，为什么那儿低低的？
妈妈，为什么还有树，还是黑色的？
妈妈，为什么雪山那么远？为什么呀？
……
年轻妈妈无语。她太年轻了。面对装了一脑子蓬勃旺盛的问题的小儿子，她能解答的，也太少了。
趴在车窗上凝神看
我走到右侧，看红光弥散一线的酒泉肃州南大滩。天光柔柔，移动着电线铁塔，差参的树。一条电线起伏，令我心潮鼓涌。
我回望祁连：那儿有多少故事，搁在雪山下？
趴在车窗上凝神看
趴在车窗上凝神看
世界上每一寸土地，都有无限大美，搁上你一生的体验，也许才能领会一点点。到处都有十万个为什么，需要许多见识，才能一一回答？
车到站。我出站。大门下边转门处，喧闹一片：走不走？打的！坐不坐？许多人爬在栅栏上，伸长了手臂抢顾客。又是这个闹哄哄的风景。煞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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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又成这样了，酒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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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个女司机扯上车。她只拉到两人。路上又拾到两人。但，一一送到，和声细语。
绕道去酒中苑——几条大街都封闭了，挖，重弄。没有一条路好走了，这个夏天。
司机说：这边挖完了，要铺油了。不知啥时候才弄完？唉，年年挖。跑车拉个人，难得很。
我想起他们在火车站门口抢人，那景观，也十多年了吧。都不排队，都乱拉人，纷纷攘攘，谁的钱也不好挣。
我问：今年挖得为啥这么厉害？
她说：要创建文明城市了。
文明城市，那个是一幅多么好的早晨风景？我沉默地喊了一嗓子：文明城市，赶快来吧。
趴在车窗上凝神看
趴在车窗上凝神看
让我从你三岁的眼睛出发
去探访
夜间盛开的花
让我跟着你黑黑的眸子
照亮它，问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让我劝告自己
别害怕，没有什么地方
你不能抵达
趴在车窗上凝神看
趴在车窗上凝神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