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个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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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妈,让一下,我拿个碗。”我妈正跟一桌子人吃饭,但我差个碗,就指着我妈坐的位置,示意她身体往后靠一下,留点空隙,我好拉开桌子下面的抽屉,拿个碗。
我妈斜我一眼,满脸愤怒:“拿拿拿,你个死丫头,干个啥屁事都要麻烦别人,没看着我正吃饭说话吗?耽误我吃饭你就高兴是吧?你不知道去别的地方拿?”
我妈这冷不丁地愤怒,顿时把我吓得浑身一颤,我愣神了几秒,咬咬后牙槽,眼睛模糊,转身离开。
我妈的怒吼在身后传来:“个死丫头,你甩个什么脸子?你有什么本事在我面前甩脸子,就拿个碗也要找我,看你这德行将来还能干个啥……”
我快步走出吃饭的大厅,把我妈的声音甩在身后,疾步向屋外的厕所方向走去。
“哎,哎,小萍,快回来,我给你找了个碗,你快来吃饭。”舅妈从身后追过来。
我强忍着哭腔,装作去上厕所的样子,背对着舅妈:“好的,舅妈,你帮我放桌上,我上完厕所就来。”
“嫂子,你莫管她,屁大点事就哭哭啼啼,老鼠子尿就是多,她活该,快走走走,回桌子上吃饭。”这是我妈的声音。
“她还是个小孩子,你莫吵她,叫她吃饭。”这是我舅妈的声音。
两个人你来我往,声音渐渐消失,我知道,是我妈强行拉回了试图安慰我的舅妈,一起回桌上吃饭去了。
02
这是2000年8月的某个农忙天,舅舅、舅妈,还有几位附近的邻居一起,来我们家帮忙掰苞谷的日子,在我们农村,这叫“请工”。
“请工”是在我们农村常有的干法,当一家的农活太多,干不完的时候,就会请周边的邻居或者亲人帮忙干活,“请工”的这家主人会提前准备好酒、好肉、好菜、好烟招待客人。
与“请工”相对的还有一个说法叫“还工”,就是我家农忙的时候请你家帮忙干活了,等你家农忙忙不过来的时候,我家就会主动去给你家帮忙干,就像借东西一样,有借有还,乡里乡亲,关系在这相互帮忙中拉近了。
因为村里都是种地的人,农忙的季节都相似,该插秧的时候都在插秧,该收苞谷的时候都在收苞谷,该收稻子的时候都在收稻子,基本集中在一个时间段,很少有真正空闲的时间。
但因为山地地势高低不同,气温不同,各家播种的时间总有那么几天差异,收割的时候也常常能错开那么几天,相互之间也就有了帮忙的机会。
一般在当地人缘好、爱给别人帮忙的家庭,遇到干农活的时候,总会有人不请自来帮忙干活。
像我们家这次,本来我爸妈准备自己加把劲,花个两天时间把苞谷掰完,但舅妈以及附近的邻居看到了,便主动来帮忙了。
可问题是,如果是预先准备好的“请工”,我妈肯定会提前烧好腊肉、摘好各色蔬菜瓜果,安置好饭菜,以便招待客人。
但如今,本没做“请工”的打算,帮忙的人却自告奋勇来了,本来还在地里干活的老妈,只得匆忙提前扛着一袋苞谷回来,翻箱倒柜,烧肉、洗菜,准备中午的吃食。
上午因为就来了两个帮忙的人,中午一餐饭很好做,像我妈这种干活麻利的人,基本上一个小时,十多道菜就搞定了。
匆匆吃完午饭,干活的人继续出工,去干活了。我妈对着我一通交代,告诉我下午还会来几个帮忙的人,晚上怎么说得做上个十六个菜,吩咐我提前该准备哪些菜,提前洗好、配好,等她回来只用炒菜就好了。
交代完这些,她也跟着下地去干活了。
03
大人们走了,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就开始在厨房忙活着准备晚饭。
按道理说,干农活晚上收工一般要到六七点天渐黑的时候,这会儿才下午一点多,离收工的时间还早,完全不用着急着准备晚饭。用农村的话说,中午的饭才下肚,就准备晚饭,太早了。
可我却丝毫不敢怠慢,按照过往的经验,收工的时间会随时变化。比如,如果下午新来了帮忙干活的人,人工增加了,活就那么多,可能会提前干完,干活的人就会提前回来。
还比如,老妈可能对我准备菜不放心,中途可能会提早回来检查我干的活。
凡此种种,只要我的活儿还没干完,还没干好,或者干得不漂亮,免不了会被急性子的老妈一顿臭骂,甚至有时候,她还会抄起柴火灶边的柴火棍子往我身上招呼。
对这一点,我是害怕的,也是担心的。
虽然自小就是乖乖女,在家努力干家务,在学校努力学习,成绩很好,是别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
可不知道为何,我妈似乎对我总不满意,时不时地总会骂我。似乎,在她眼中,我这个女娃就是浑身一无是处。
水烧开了没及时倒入开水瓶会被骂,炒菜不小心盐放多了、放少了、咸淡没有调均匀会被骂,剁猪草不小心切到手了会被骂,打扫屋子没有及时将凳子归位会被骂,有时候甚至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会被骂。
不仅如此,我妈还会声泪俱下地控诉我奶奶,控诉他如何如何不帮忙带孩子,如何如何气人,如何如何不是个好婆子,等等。
反正,在我长到现在13岁的人生里,这样的情景见的太多了。
有时候这种骂是没来由的,有时候打也是没来由的。想到这里,不自觉地加快了手上的干的活儿。
04
按照老妈说的,要在她回来之前,把这十六个菜洗好、切好、配好,只等着她回来炒菜,还是很需要一些功夫的。
尤其是这个季节,菜园子里的辣椒已经又红又硬,摘回来去籽的过程,手被辣得火辣辣的,这还不算,还得要一个一个切成细丝,装盘,做配菜,都是一件繁琐的活儿。
不仅如此,切洋芋丝儿也是个细活,自己种的洋芋个头不大,要先刨好、洗好,然后切片,再一点点切成丝,切得粗细均匀,也需要不少时间。
这样想来,我更得加快点速度。
可越是想加快速度,越是快不了,一不小心,只感觉手指尖一阵剧痛,鲜红的血液瞬间溢出。
完了,切到手指了。
我顾不得多想,赶紧把手指头含在嘴里,迅速用另一只手扒开几丝沾了血的土豆丝,扔进案板旁边的泔水桶里。
含了下手指,拿出来,还在冒血。我意识到不妙,赶紧从桌子上扯出一坨卫生纸包着,继续切菜。边切边不时地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声音,生怕我妈突然回来,活还没干完,那就糟了。
两三个小时忙活下来,总算是把十几个菜洗好切好装盘,就只等老妈回来炒菜了。
我心下放松了些,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案板上摆的十几道配好的菜,再看看几个小碗里切好的姜蒜丁、葱花末,确定从菜品到佐料,已经一个没落下的都准备好了之后,心中很是满意。
在看看手上包着的那团卫生纸,里面已经被点点鲜血染红了。好在纸折叠的够厚,并没有溢出来。
我调整下卫生纸包裹的伤口的位置,感觉到这会儿手已经不怎么疼了,倒是切辣椒的辣还让人感觉火辣辣的。
想到既然干完了活,总不会再挨骂了,便走出厨房,向屋后的山坡上望去。
仔仔细细看了又看,始终没有看到有人回来的身影。
我放下心来,进房间,拿起书来看。
平日里,我妈是禁止我看书的。在她眼里,女娃子不做家务,去看书,就是偷懒,因此每每看书的时候,我都是紧张兮兮的。
05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得屋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以及老妈尖锐的喊叫声:“小萍,菜弄完嘛,快架火,炒菜。”
我立马从椅子上弹起,匆忙丢掉手上的书,冲进厨房开始“架火”。
“架火”是我们村子里的方言,意思是给柴火灶生火,然后就可以炒菜做饭了。
正当我刚把火点着,满头大汗的母亲走到了厨房门口,我赶紧解释说:“妈,火架好了。”
我妈瞪我一眼,无意间扫到我手上一团卫生纸,神色陡然凌厉起来:“手上藏的什么?”
我先是紧张的浑身一抖,手往后一背,立马又觉得不对,赶忙把手伸出来,像犯了错一样战战兢兢地说:“切洋芋丝儿的时候切到了。”
我妈的眼神一瞬间软下来,下一瞬间又瞪起来,狠狠地看我一眼,“个丫头子,做啥子啥不行,连切个菜都能切到手,要你有啥用。”
我咬着嘴唇,低下头。
下一秒,我妈走到灶台旁,嫌我碍事一般,斥责:“给我滚我去,我来架火。”说着撞了我肩膀一样,浑身散发着嫌弃。
我快步走出厨房。
06
我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只得假装去厕所。正准备去屋后的厕所,却看到干活的人们扛着苞谷断断续续从屋后的小山头下来,很快就要到家了。
我赶紧转身飞奔到屋里,开始倒茶水,以便他们进门就有水喝。
我妈做事果然麻利,就在干活的人回来喝茶、休息约莫半小时多的功夫,十几道菜就陆续炒好了。
她炒菜,我就一个一个的将菜端到桌上,摆好碗筷、酒水、凳子,只等大家吃饭了。
刚好,等我妈炒完最后一道菜,我爸,这个家里的男主人,也刚好扛着最后一袋苞谷晃悠悠地回来了。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我爸就按照秩序,招呼着所有干活的人,围坐在桌边,准备开饭。
一般像这种农忙,大家干了一天的活,围坐在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吃饭的场合,小孩子是没啥资格上桌的,就像别人累死累活干了一天的活儿,你啥事没干吃白饭一样。
这种时候,总会有帮忙干活的邻居或者亲戚客气的招呼孩子也跟着上桌,懂事的孩子也应该是拒绝的。
而我是懂事的,从小到大,都懂事。
随着我爸给大家倒满酒,正式开吃,开喝的时候,我也饿了。准备找个碗盛饭再夹点菜端到一边吃,却突然意识到少了一副碗筷。
想到我妈座位下面的抽屉里就有碗筷,我就示意我妈,让他让一让,我拿一下。
只是没想到,那一刻,我妈会那么生气。
07
在我妈的怒吼中,我假装上厕所,躲进了屋后的厕所,只是想暂时掩饰一下脸上的眼泪和心里的委屈。
可是我是不敢哭出声的,我怕我妈会追过来揍我。
待在厕所里,侧耳倾听,确保后面没有声音跟过来。我咬紧牙关,任眼泪滂沱而下。
我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我妈为什么会这么生气?我只知道我想哭。
但短暂地哭过几声之后,我意识到得马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迅速回到吃饭的地方,否则,再稍迟一点,我妈会追过来,骂我给她甩脸子。
我赶紧用袖子抹掉脸上的眼泪,强行平复心绪,走出厕所,去吃饭的地方,拿起舅妈放着的碗,盛饭吃起来。
可埋头吃着,却总觉得眼前模模糊糊,要努力睁大眼眶才能不让眼泪流下来,嘴里也总觉得酸涩,饭菜嚼在嘴里,却很难下咽。
当此之时,忽听得铃声响起,我猛地醒来,才意识到这是一个梦。
原来,只是一个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