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无常
最近，王戈镇爆出一条特大新闻：镇东头的张柳峰在吃饭时，竟在米饭里嚼出了一粒钻石！经珠宝商鉴定，这粒钻石重 2.394 克拉，品质上乘，按目前行情，卖它个三五百万美元根本不用讨价还价。
最先传出这一消息的是镇小学的王老师。星期天下午，他应邀去张柳峰家下棋，待日落西山，王老师无心恋战，欲起身告辞。张柳峰却一把拽住他，硬要他吃了饭再走。饭到桌上，张柳峰端起碗来一看，不由双眉紧锁，埋怨妻子道：“淘米时，该把米拣一拣，里面有这么多砂石，叫王老师怎么吃呀？”还在烧菜的张夫人似乎有满腹委屈，可碍着王老师的面也不好发作，只回敬了这么一句：“谁叫你买来这种米，有这么多砂石，叫我如何拣得净？”
其实，王老师因自己最近买的米也是这般货色，所以见怪不怪，现在见桂喜夫妇竟如此认真，心里实在不好意思，连忙说：“彼此彼此！饭中有砂石不算坏事，能使人细嚼慢咽，有助消化。”“哈哈！”张柳峰听王老师说得如此坦然，也忍不住笑了。他起身去喝了口茶后又回到饭桌旁，继续吃饭，边嚼边说：“可惜当年的王千金没能买上这等好米。要不，她在法场祭夫时就用不着石砂拌饭了……”
王老师也被逗笑了，可还没笑出声来，只见张柳峰随着“啊“呸”的一声，从口中吐出一粒砂石来，苦笑着说：“你看你看，竟有这么大的沙子！啊，不对，王老师，您看。”顺着张柳峰的手指，王老师发觉，吐在桌上的那粒砂石在柔和的餐子日光灯下，闪着碧绿的光芒，再拔过来看看，更觉得与众不同，就说：“唔，这粒砂石倒有点奇特。”
“像不像钻石？”张柳峰冷不防地问了一句。
“这……”这可把王老师难住了。谁都知道他一生只跟粉笔打交道，别说是钻石，就连戒指也难摸到，于是连连摇头。为不使主人扫兴，他想了想，建议道：“你不妨去趟珠宝商店，请行家辨别辨别。”“对，对！我明天正要去城里，不妨去碰碰运气。”张柳峰说罢，取过一只小瓶，小心翼翼地把砂石装好，放进口袋。
第二天，有人亲眼看见张柳峰骑着车朝县城方向去了，一直到很晚才回来。王老师是小镇的名士，尽人皆知的老实人，这事又是他亲眼目睹的，所以，回去后一张扬，很快在全镇产生了轰动效应，张柳峰也很快成了当地的新闻人物。每天，来他家想一睹钻石光彩的人，络绎不绝，张家俨然成了展览馆似的，门槛都快被踏断了。不过，张柳峰不轻易把宝石拿出示人，这更增添了这桩奇闻的神秘色彩。
张柳峰发了横财，对多数百姓来说，羡慕也罢，妒忌也罢，毕竟是一时的。唯独一个人，这几天的神情特别沮丧，总觉得这粒钻石本来非他莫属，而现在却失之交臂，感到实在太惋惜了！心里有疙瘩，晚上就睡不好觉，昨晚竟一夜没有合眼。他，就是粮店老板张晓方。
张晓方何许人也？他原是国有粮站的职工，粮食“统购统销”取消后，他就利用自己家临街这一地理优势，开起了一家粮店，凭着多年跟粮油打交道的老经验，生意做得很红火。一年多来，其余的几家粮店由于种种原因都改换了门庭，唯有他的粮店“一枝独秀”。这样，他这家粮店又好像恢复到当时的国有粮站那样，把全镇的粮油销售都“垄断”了。
本来，他对张柳峰从饭粒中拣出钻石一事并不怎么在意。可是，当他发现近来顾客又多了起来，而且众口一词，都指定要买张柳峰买过的那批米时，渐渐意识到这事跟自己的关系太大了。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便叫醒太太，在她耳旁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张夫人一听，顿时笑逐颜开。于是，两人连忙下床，做起了准备工作。
第二天天刚亮，夫妇俩拎上一只提包朝张家走去。此时，张柳峰正在摆弄自行车，见张晓方夫妇不请自到，不由一阵窃喜，连声说道：“呵，稀客稀客！快进屋里坐。”说着，放下手中的活计，端凳搬椅，招呼他俩落座。张太太瞟了一眼自行车，先说了一句：“张大哥，您要出门？”“哎，还不是为那粒钻石的事呀！”张柳峰苦笑着，“这几天可把我烦死了！昨天听人说，县电视台要来采访。这哪能行！人怕出名猪怕壮，让他们一宣传，我岂不成了众矢之的？那以后，这个拉我搞赞助，那个叫我献爱心，我怎吃得消？再说，如今社会风气不大好，说不定哪一天连小命都得搭上呢！所以，我想去打个电话，叫他们千万别来。”
“对，对，还是小心点好。”张晓方心不在焉地附和道。“哦，两位今天找我有事？”张柳峰问。“其实也没啥，只不过……”张晓方从提包里取出东西，放在桌上，呐呐地说，“嘿嘿，一点小意思，略表心意……”张柳峰抬头一看，竟是两条“大中华”香烟，心里不由一怔：这对夫妇俗称“铁公鸡”,今天出手如此大方，到底怎么啦？他干脆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静候下文。
张晓方见张柳峰没有推辞，心里反倒高兴起来，就来了个单刀直人：“张大哥，说起来，也真不好意思开口，前天晚上——说着，转身指着太太说，“她突然发现镶嵌在戒指上的那粒钻石掉了。后来想起，是在量米时脱离的……”张太太连忙从手上捋下戒指，递给张柳峰。张柳峰接过一看，这枚戒指原来镶有钻石的部位果然空空如也；再仔细一看，戒面上有明显的用刀剜过的疤痕。显然，那钻石是故意剜掉的，目的是想来冒领自己的这粒。
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把戒指还给张太太，认真地说：“你们的意思我已明白了。其实，我也一直怀疑，天底下哪有这等好事——米中会有钻石。既然如此，物归原主就是了！”张晓方夫妇实在没有想到，张柳峰是如此爽气，真是喜出望外，就搜肠刮肚，争着恭维。张柳峰连连摆手，不让他们说下去，自己却说：“见利忘义，非人所为。”又问张晓方：“张老板，你说对吗？”“对，对……”张晓方避开他那如炬的目光，低着头回答了一句。“就是嘛！”张柳峰笑笑，转身进了房间。
片刻，他拿着瓶子从房内出来，当着他们的面，把钻石倒在手心.“就是它，就是它！”张太太一见，心花怒放，再也抑制不住激情，伸手去取。“呃—-慢！”张柳峰却把手一合，制止了她，然后略带歉意地解释道，“哎，人熟理不熟，请把你的戒指给我，我们先对对再说。”这一下，张晓方夫妇傻眼了！事到这步田地，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索性跌跤当坐。
张太太惴惴不安地把戒指捋下，交给张挂喜，口里嘟囔着：“是呀是呀，不是我们家的东西，也决不冒认。“哎哟，真可惜！你们看，我的这粒钻石要比这儿的空档大得多呢。”张柳峰接过戒指，试了试，摇摇头，把戒指还给张太太，然后把钻石放回瓶中，抱歉地说：“这钻石就不是你们的罗！”“实在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张晓方显得十分尴尬。“看来这粒钻石真属于我的罗！”张柳峰把小瓶放在袋子里装好。
忽然，他把话锋一转，神秘兮兮地引出一个话题，“不知二位可曾记得 10多年前的一则新闻，山东常林县有位妇女在翻地时捡到一颗特大钻石的事吗？”
“记得记得！那妇女把钻石献给国家后，政府不仅奖给她一大笔钱，还被破格招收为全民职工。”张晓方的记性也确实不错。“这在当时，算是国家级的最高奖赏了。张老板总还记得，那钻石被命名为‘常林钻石’后，常林县也就成了全国闻名的‘钻石之乡’。我再告诉你吧，据我所知，你卖的这批大米的产地就在那里！”张柳峰一本正经地说。
“啊？!”张晓方一听，嘴巴张得像奋斗，眼睛睁得像铜铃，惊呆了。女人的性子更急，连声催促张柳峰说出个究竟来.在张晓方夫妇的再三恳求下，张柳峰只好把听来的情况向他们说了。原来，常林县这几年粮食大丰收，他们为了寻找市场，打开销路，就仿效一些厂家在产品销售中设置巨奖的做法，在大米中掺了几粒钻石，用来吸引购粮者。说罢，他嘿嘿一笑，颇为自豪地说：“我嘛，就是其中的一个幸运者！”“那他们设了多少奖项？”张太太的心快要跳出来了，急切地问。
“这我也不清楚。我想总不会只有一粒钻石的吧？”“哎，怪不得这批米的砂石特别多。”张晓方喃喃自语着。当初，他只晓得这批米是从外省进来的，由于砂石多，原来是批给酒精厂和饲料公司的，价格自然较低。他获悉后，思忖王戈镇只有自己这家粮店，“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就要了几吨，出售时却仍按标一米的价格。结果，偷鸡不着蚀把米，尽管后来价格一降再降，销路始终不畅。现在一听这批米竟来自“钻石之乡”,又搞“有奖销售”,无异于给他注射了一针强心针。心想：说不定在积压的大米中，也有钻石呢！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了。与张柳峰客套了几句后，拿过桌上的香烟，与太太起身告辞。
张晓方夫妇心急火燎地回到家后，经过紧急协商，决定停业几天，把积压的这批大米统统筛拣一遍。尽管这批米还存有万把斤，但此事非同寻常，也不能雇请临时工，一切的一切，只能自己独立完成。用张太太的话来说，就是“再苦再累也心甘”。
好在张晓方本来是粮站职工，对这方面的工作还比较拿手。他从粮站借来一台闲置的筛米机，和夫人没日没夜的干，把一袋袋大米筛了一遍又一遍。说来也怪，这批大米的砂石确实多得出奇，每袋总在一两斤克左右。白天把砂石弄出来，晚上就在 100瓦的电灯下，一粒一粒地分拣砂石。生怕有遗珠之憾。这样忙碌了二三天，夫妇俩都累得腰酸背痛。当他们把米全部筛完，砂石拣尽，钻石还是与自己无缘。第六天清早，张晓方揉着红肿的眼睛，对夫人说：“算了吧，今天恢复营业。”张太太把丈夫数落个够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去打开了店门。
王戈镇只有这么一家粮店，如今关了五天门，自然使有些人成了“缺粮户”。所以，当天的生意特别好。尤其令顾客满意的是，现在出售的这批米，砂石一粒也没有了。这样，更使生意兴隆不少。张晓方夫妇眼见这批滞销货在一天之内快要售罄，多日的劳累也似乎渐渐清退，热情地接待着一批又一批顾客。“张老板，找到了吧？”夫妇俩正忙碌间，忽然，店门外闪进张柳峰来。张晓方一见是他，说的又是那桩有苦说不出的事，心里很不是滋味，就没有作声，“呵呵，你们还想保密哩！”张柳峰又逗了一句。“张大哥，你莫要取笑.”张晓方没法，只好淡淡地说了一句。
“哈，还说我取笑？你们要找的东西不是已找到了嘛！我说比钻石还宝贵哩！你看看——“张柳峰指着店里的一堆空麻袋和门外的顾客，认真地说，“今天你们的生意为什么这样好？就是因为你把米里的砂石都筛干净了啊！做生意，讲究商业道德才是最宝贵的呀！”说着，他从随身携带的小瓶里倒出一颗绿莹莹的东西，随手在桌上一放，郑重地说：“米里哪会有钻石呀！实话对你们说吧，这粒东西，我是路过氟石矿时从那里捡来的，用意嘛……”
“哗——”还没等张柳峰说完话，站在门外的群众不约而同地鼓起掌来，纷纷为张柳峰叫好.而张晓方夫妇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据说，此后他们再没干过坑害顾客的缺德事。张柳峰见好就收，他从桌上收回那粒绿石，说了句“拜拜”后就随手把它往街心扔去。
“唷！”说来凑巧，那粒细小的砂石正好落在一个人的手背上，传来一阵惊讶的叫声。
“呵，王老师！我正想来找您。”原来，那人正是王老师。张柳峰一见，连忙迎上去打招呼，并与他耳语了几句。王老师听罢，放声大笑，拍拍他的肩膀，打趣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也只是顺水推舟，能为你摇唇鼓舌，幸甚，幸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