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的故事，残酷的现实——《生死疲劳》读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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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疲劳》是诺奖获得者莫言所著的长篇小说，讲述了地主西门闹在被冤枪杀后先后转世成为毛驴、牛、猪、狗、猴，最后转世成为世纪婴儿的故事，小说从动物视角观察人类，描写了人性的复杂，揭露了生活的黑暗面。
西门闹转世为驴的时间是1950年，与它同时诞生的还有一个蓝解放。蓝解放的名字与刚刚解放了的新中国相关，书中的其他人物的名字也多数和后来中国大地上发生的大事件密切相关，比如黄互助、黄合作、庞抗美、蓝开放、马改革等。西门闹转世的这头驴子自然叫西门驴，它的主人是曾经在西门闹家里当长工的蓝脸——一个单干了一辈子的倔强的农民。西门驴看到了自己曾经深爱的两个妾嫁给了自己家的两个长工——蓝脸和黄瞳。自己的一对龙凤胎儿女西门金龙西门宝凤也成为了蓝脸的子女蓝金龙和蓝宝凤，这俩孩子和刚刚出生的蓝解放成了同母异父的兄弟和姐弟。长大后的兄弟后来又和西门闹的另一个妾吴秋香所生的互助合作姐妹分别成为夫妻，人物关系错综复杂。
莫言向来被一些人诟病的是他对社会黑暗面的描写。首先，我们必须要承认，无论如何我们这个社会总是不太完美，无论国家的大政方针如何正确，在执行过程中总是有瑕疵的。一个作家如果不关注被阳光照射不到的黑暗角落，还有谁能够替那些小人物发出声音？莫言在一次演讲中曾经说：“我有一种偏见，我认为文学作品永远不是唱赞歌的工具。文学艺术就是应该暴露黑暗，揭示社会的不公正，也包括揭示人类心灵深处的阴暗面，揭示恶的成分。”
我很赞同莫言的观点，我也非常欣赏包括莫言在内的其他作家们对现实生活的关注，对小人物的命运的关切。因为说穿了，世界是由小人物组成的。在浩瀚无垠的宇宙中大家都是小人物，没有小人物的拥戴就没有大人物的存在。
小说中的蓝脸就是一个不想进入合作社，不想加入集体的小人物，因为当年有个自愿加入合作社的原则。但是他周围的一些基层干部为了邀功请赏总是采取一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来逼迫他，孤立他。在形势的逼迫下，蓝脸的妻子和孩子们包括那头第二次转世投胎的西门牛都先后离开了他，加入了合作社。他人的逼迫也就罢了，连他的养子蓝金龙也对他残酷无情。为了往上爬，蓝金龙的心比铁还硬。
当然，小说中也同样描写了一些浑身充满了正能量的人物，志愿军英雄庞虎一出场就仿佛是一道光，照亮了西门屯整个村庄。还有个骑着毛驴的县长陈光第，其艰苦朴素的工作作风，务实高效的风格，给乌烟瘴气的西门屯带来了一抹亮色。
小说从1950年写到2000年，五十年的政治风雨，五十年的沧桑巨变。从互助合作社开始，历经土地改革，大炼钢铁，三年自然灾害,文革期间的文攻武斗，改革开放后的沉渣泛起。每一次大型的社会变革，都会涌现出不同的弄潮儿，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小说结尾我们看到了作恶多端的蓝金龙与得了政治神经病的洪泰岳同归于尽，贪污受贿的庞抗美被双规，落了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莫言受到南美作家马尔克斯巨大影响，采用其魔幻小说的创作风格。用看起来荒诞不经的手法表现了现实的无奈。这种荒诞手法其实和我国古典传统名著的开篇非常相似：四大名著除了《西游记》本身就是神话故事以外，《红楼梦》和《水浒传》都是以神话故事开始的。这种亦真亦假的叙述方式给人感觉非常亲切。小说中主人公死后转世为驴、为牛、为猪、为狗、为猴，与民间传说大致相似，读来倍感亲切。
但是，我读这本小说觉得至少有三个疑惑：
一是小说对转世后的几种动物的描述有些过于夸张，即便是它们前世曾经为人，即便是基因优良，但驴子飞跃破墙，猪能上树甚至直立行走等情节不是荒诞是荒唐，不仅不能给人阅读的愉悦，反倒让人有点“太扯了”的感觉。文学作品可以夸大，但不可以严重脱离现实。不管前世是什么，现实就是一头驴，就是一头牛，或者就是一头猪。严重超越现实的作品不管是什么风格都不会被读者喜欢。
其次是莫言把动物发情和爱情等同起来，我个人觉得有点说不过去。动物发情与爱情无关，与繁衍有关。小说第六章有一段西门驴的心理描写：
我的爱驴，我的宝贝，我的最珍贵的，最亲近的，我的亲亲的驴吆！我恨不得抱着你，用四条腿紧紧地夹住你，亲你的耳朵，亲你的眼窝，亲你的睫毛，亲你的粉红的鼻梁和花瓣般的嘴唇，我的至亲至宝，哈气怕化了你，跨着怕碎了你，我的小蹄子驴啊，你已经近在咫尺。我的小蹄子驴啊，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
这段驴子的爱情独白，给我的感觉是有点恶心。因为我们在阅读的时候始终忘不掉的是那是一头驴，即便是它记得它的前世今生，那也是一头驴，动物的发情就是发情，是动物的习性！
第三个疑问是驴子和饿狼作战并且取得了胜利。我认为这个情节属于作者的臆想。不管多么厉害的驴，遇到狼以后腿就软了即便是最厉害的公驴能自保就不错了，弄死两匹狼属于作者的一厢情愿。我小时候不止一遍地听大人们赶着毛驴去定边驮盐的故事。那时候他们一定要在天黑前进入店家休息，否则夜晚遇到狼群的话，无论如何鞭打，驴子绝不向前走一步。
如果说上面是我从长辈那里听来的，那么，我家里曾经养过一头小牛和一头公驴。有一天夜里，狼进了牲口圈，那头无比威风的公驴被狼咬死了，而那头小牛却安然无恙。据大人们说，牛会用角和狼开战，而驴子只会等死。因而有经验的牧民会把牛拴在门口，把毛驴放在牲口圈的里面。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不影响《生死疲劳》是一部非常成功的小说。莫言在这部作品中继续保持了他的幽默风趣的语言风格。仅仅列举如下几个句子：
1、我厌恶地盯着爹的蓝脸，确凿地恨爹不该把他的蓝脸遗传给我。爹，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应该结婚，结了婚也不应该生子!
2、好了，西门闹，知道你是冤枉的。世界上许多人该死，但却不死；许多人不该死，偏偏死了。这是本殿也无法改变的现实。现在本殿法外开恩，放你生还。
3、你一个人，与社会潮流对抗，这不是扒着眼照镜子自找难看吗?我虽然年轻，爹，但是我也感觉到了，阶级斗争要起来了。像我们这种根不红苗不正的人，跟着潮流走也许还能躲过劫难，逆着潮流走，正是拿着鸡蛋往石头上碰啊!
4、“金龙，”洪泰岳抚摸着我的背脊说，“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气，但你要知道，太平屯那个李仁顺，用印有毛主席宝像的报纸包了一条咸鱼，就判了八年，现在还在沙滩农场劳改，你的事，比他严重得多!”
5、我哥是去县里取经的。文化大革命兴起，屯子里人都蠢蠢欲动，但不知道这命是如何革法。我哥聪明，能够抓住问题的根本。“大叫驴”只告诉他一句话：像当年斗争恶霸地主一样斗争共产党的干部!当然，那些已经被共产党斗倒了的地主富农反革命，也不能让他们有好日子过。
句1是蓝解放的内心独白，他对遗传的蓝脸有焦虑才这么想，试问我们现在对容貌焦虑的人还少吗？在整容的道路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怨恨爹妈没有给自己一张好脸。
句2是阎罗王的一句话，试问这个世界上不该死而死的人还少吗？法制永远需要呼唤。
句3从某种程度上揭示了大多数人的从众心理。
句4的确反映了当年的一个有点可笑的事实，我的一个老师就因为不小心亵渎了伟人的画像而被打成了反革命。
句5从某种程度上说明了当年那个运动的滑稽，很多人正如《阿Q正传》中的阿Q一样，参加革命的动机就是为了捞一点好处，甚至为了整人！
《生死疲劳》另一个特色是莫言在作品中把他自己当一个小配角加入到故事当中，作者没有美化那个叫莫言的人物，并且还把他描写的有点丑，有点痞，有点馋，并且时不时地穿插莫言其他的一些作品，读来意趣盎然。
最后说一说书名《生死疲劳》，书名有两个意思：生疲劳，死疲劳。不管是西门闹在世间做人还是转世为驴、为牛、为猪、为狗、为猴，都不容易，这是生的疲劳；死后更不容易，在阎罗殿里走一遭，要饱受各种酷刑的折磨。之前看过一个《游地狱》的戏曲，十八层地狱里分别住着各种各样的鬼魂，其惨状远超人间，当年看完这部戏后我的体会是绝对不能死！这可能就是人们怕死的原因之一吧，死了也就算了，还要被小鬼各种折磨，被牛头马面各种欺辱。做鬼太不容易了！
莫言获得诺奖已经有十二年了。十二年来批评莫言的一直大有人在。但这些批评者当中，认真阅读莫言作品的人没有几个，从文学评论的角度开展文学批评的少之又少，扣帽子的人倒是很多。大多数扣帽子的都是对莫言的作品一知半解的半吊子，想在莫言身上蹭一波流量。好在绝大多数人是清醒的，公理自在人心。我也刚刚看到前一阵子起诉莫言的跳梁小丑毛星火的社交账号被禁言，他的那些无脑粉丝闭上了嘴。毕竟，爱国不是高呼口号，爱国也不是对他人的谩骂。
多几个莫言，多几个刘震云，多几个余华，我们的社会就会多几双探照灯般的眼睛。生活在聚光灯下的人们是强者，但是阳光照耀不到的角落里永远有人需要关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