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言三国:钟会必须死地理由

文 | 妖師
参读历史,对于钟会反叛一事,史家、学者多有揣度,且对于其反叛之缘由亦多有言词……
其一,钟会反叛是忠于曹魏。吕思勉即尝言,‘钟会是个文人,很有学问的,不是什么不知义理的武人,他要尽忠于魏朝,是极合情理的。’
但吕思勉的观点并无依据,仅以文人作为判断标准,显然是荒谬的。特别是钟氏这种顶级世家,更是注重家族之延续,而少有忠贞之辈。
参《三国志·钟会传》载,毌丘俭作乱后,钟会与傅嘏谋,使嘏表上,辄与卫将军俱发,还到雒水南屯住’而破魏帝曹髦夺权之计,使司马昭顺利接洽政权。
后诸葛诞反叛,钟会又以计反全怿,致使诸葛诞功败垂成。曹魏先后两次针对司马氏拨乱反正之战,皆有钟会之参与,而使司马政权更加稳固。
后朝廷欲升为太仆,但钟会却辞而不就。而是以中郎官在大将军府任记室,为司马昭的心腹,可见钟会态度之明确。
参《钟会传》云,‘虽在外司,时政损益,当世与夺,无不综典。’至此钟会虽在外任,但朝廷各事,官吏任免,是无不掌控。各种迹象让人很难相信钟会对于曹魏之忠诚。
但亦可强行解释,是钟会有意隐藏。但如此一来,钟会之反叛必然是蓄谋已久。
其二,钟会反叛是蓄谋已久。然参正史载录,钟会并非‘司马懿般’隐忍之人。
参《三国志·傅嘏传》载,司马昭得以辅政,‘钟会由是有自矜色,嘏戒之曰:“志大其量,而勋业难为也,可不慎哉!”’。
又《傅嘏传》注引《傅子》中云,‘嘏与后将军锺毓并善。’即傅嘏与钟会之兄钟毓亲近,故似有劝戒、抑或嘲讽钟会过于‘锋芒毕露’。
《晋书·裴楷传》中裴楷亦云,钟会‘如观武库森森,但见矛戟在前’,很难想象钟会是心思阴沉之辈。
故《姜维传》引注《汉晋春秋》载,‘会阴怀异图,维见而知其心’所谓‘阴怀异图’不过是事后之语,但亦可以推断出,钟会在历史中应是个性张扬、雄姿英发,不知隐藏为何物之形象。
而正是因为钟会如此性格,确是多受到司马昭近臣之诘难……譬如,钟会之兄钟毓曾密启司马昭,言钟会挟术难保,不可专任;
然参《母夫人张氏传》载,钟会将钟繇之妻、钟毓之母,诬贬为妾。兄弟二人的关系又岂会融洽;又《钟会传》云,‘会兄毓,以四年冬薨,会竟未知问。’恐二人用‘势成水火’形容亦不为过。
又如,钟会之甥荀勖,亦云‘会虽受恩,然其性未可许以见得思义’。然《世说新语》中即载录,钟会、荀勖二人不和,相互整治对方之故事。
又《晋书·羊祜传》载,‘钟会有宠而忌,祜亦惮之。及会诛,拜相国从事中郎,与荀勖共掌机密。’说明钟会之权位在羊祜、荀勖等人之上。故荀勖此言是何用意,尚未可知。
其他如王元姬、辛宪英等人对钟会亦多有微词。
参《晋书·文明王后传》载,‘后每言于帝曰:“会见利忘义,好为事端,宠过必乱,不可大任。”’又《晋书·辛氏传》载,‘宪英曰:“会在事纵恣,非持久处下之道,吾畏其有他志也。”’
但探其身份背景,文明皇后王元姬,是司马昭之妻,其母羊氏;辛宪英则是羊祜的婶婶,而羊祜的姐姐却是景献皇后羊徽瑜,司马师之妻。
换言之,言及钟会会反的皆属同一个利益集团,而钟会此人行事风格过于强势,阻碍了一些人的上升之路,以招致不满。
故此等言语或是利益集团借以特殊人物之口针对、摸黑钟会之手段。简而言之,不能以此作为批判钟会之标准。
参《钟会传》载,钟会得司马昭书云:“恐邓艾或不就徵,今遣中护军贾充将步骑万人径入斜谷,屯乐城,吾自将十万屯长安,相见在近。”
如果钟会是蓄谋已久,实应早遣亲信重兵守住汉中要塞。而且姜维之蜀军兵力尚有数万,如果钟会蓄谋已久,又岂会三天败亡。
故而从结果而论,稍作分析即可发觉其中蹊跷、不合常理之处,整场叛乱反而更像是仓促起兵所致……
其三,钟会反叛是临时起意。是蜀汉投降后,钟会有了资本,进而心生反意……
然《钟会传》中司马昭尝言‘灭蜀之后,就如卿所虑,当何所能一办耶?凡败军之将不可以语勇,亡国之大夫不可与图存,心胆以破故也。若蜀以破,遗民震恐,不足与图事;中国将士各自思归,不肯与同也。’
即灭蜀之后,中原将士人人思归,蜀之遗民人人恐惧,钟会即有叛逆之心,亦无土壤实现。
参《钟会传》载,钟会‘有才数技艺,而博学精练名理,以夜续昼,由是获声誉。’其中最为精通玄学。但究竟精通到何种程度,正史载‘弱冠即与山阳王弼并知名’。
王弼,开创“正始玄风”,所注《易经》、《老子》,独冠古今,影响深远。
由此可见,钟会的玄学造诣,只是钟会无有著作流传至今,故地位不显。那么,如此聪慧绝顶之人又岂会看不透此中道理!如此钟会是否是临时发觉自身处在了危险之地,进而仓促起兵……
所谓‘不成退保蜀汉,不失作刘备也’,则不可取也,毕竟‘中原将士人人思归’,士兵的根基不在蜀汉,钟会退保蜀汉又如何立足!
故如果假设成立,钟会理应率先杀死亲近司马昭的诸军将领,联合姜维蜀军迅速反攻。
但参正史载录,钟会却是犹犹豫豫,反叛短短三天,而宣告失败。且整个反叛过程似是而非,荒谬至极……
其一,‘丘建使听内一亲兵出取饮食,诸牙门随例各内一人’。
丘建向钟会谏言,应配备亲兵照顾被关押诸将生活起居。丘建此人原是胡烈旧属,又被胡烈推荐给司马昭,钟会在反叛后,亦将其看做亲信嫡系,让其安置被羁押诸将,并同意其建议,钟会此举岂不荒谬!
其二,‘胡烈绐语亲兵及疏与其子’。
既然已经羁押诸将,理应将其直系亲属,共同或者分别羁押;然如胡烈被羁押期间,城门宫门皆闭,严兵围守,竟可以写信与其子通信,岂不荒谬!
而且亲兵本是丘建配置,但胡烈的谎言居然一夜传遍军中,如此丘建绝非忠于钟会。既然如此,又何必通过胡烈多此一举,丘建执行起来岂不更加简洁方便。
其三,‘烈军兵与烈兒雷鼓出门,诸军兵不期皆鼓譟出’,‘牙门、郡守各缘屋出,与其卒兵相得’。
胡烈部下与其子,以及各路将军被羁押的军队的任何风吹草动,钟会竟然是闻鼓而知。换言之,钟会竟然并未对其监控与限制。
而钟会下令杀死被羁押的牙门、郡守。居然有未被杀的牙门、郡守冲出屋子,与其部下会合。
钟会如果连击杀被羁押诸将的兵力都不足,又谈何谋反。而这些人即是平复钟会叛乱的全部战斗力,岂不荒谬!
其四,‘将士死者数百人’。
整场叛乱下来,死者不过数百人。只能说明一方具有压到性优势,抑或参与人数在千人左右,即将姜维、钟会等重要人物全部杀死,岂不荒谬。钟会麾下亲信恐亦不止此数,且又将姜维麾下的数万蜀军置于何地!
其五,‘钟会伐蜀,以预为镇西长史’。
参《晋书·杜预传》载,‘文帝嗣立,预尚帝妹高陆公主。’高陆公主是司马懿次女,司马昭之妹。故而杜预是司马集团中最杰出的成员之一,担任司马昭相府的重要幕僚。
且太和三年(229),其父杜恕因弹劾大将军曹真之弟曹璠,被外派任职,后称病离职。而在曹璠之侄曹爽执政期间,又因杜恕与上司矛盾,对其加以陷害,治其死罪。
嘉平元年(249),司马懿通过“高平陵之变”废黜了曹爽,杜恕方才因此减死发配。虽与司马懿互不投合,被免官为平民,却亦免于一死。
故而《杜预传》载,‘及会反,僚佐并遇害,唯预以智获免……’
杜预这种司马昭之嫡系人马,又是姻亲,岂会归顺钟会。如果钟会当真反叛,绝对是必杀之列,又岂会安然无恙。但是结果却是其他人都死了,唯独杜预幸免于难,岂不荒谬。
其六,卫瓘作为监军,叛乱前先入成都收擒邓艾,叛乱后又亲自截杀邓艾,但是关于钟会叛乱,在《钟会传》中由始至终却是只字未提。
反而《晋书》中载录了卫瓘参与叛乱的详细过程。不得不让人怀疑《晋书》之录有欲盖弥彰之嫌。《晋书》云,‘会留瓘谋议,乃书版云“欲杀胡烈等”,举以示瓘,瓘不许,因相疑贰。’岂不荒谬。
卫瓘即是监军,又是司马昭心腹,如果钟会当真反叛,更是在必杀、首杀之列。难道钟会尚期望卫瓘反戈,投靠自己!
故而《晋书》进而言道,‘会逼瓘定议,经宿不眠,各横刀膝上。’后卫瓘假装重病,钟会方才无所顾及。即在解释钟会未杀卫瓘,是因为对其有所忌讳。但如此反而暴露了《晋书》欲盖弥彰之义。
钟会面对一个监军卫瓘尚须‘经宿不眠,横刀膝上’之警惕,又谈何反叛。
《晋书》之言恰恰说明钟会毫无基础,亦毫无准备。《钟会传》载,‘姜维率会左右战,手杀五六人,众既格斩维,争赴杀会。’即钟会、姜维身边并无军卒护卫,二人是被突然袭杀而亡。
综上所述,依据上述推论唯有两种结论:
其一,钟会在姜维的怂恿之下,有所心动,但是却被卫瓘率先出击,击杀二人。
其二,钟会在姜维的怂恿之下,并未心动,但依旧被卫瓘率先出击,击杀二人。
而从卫瓘截杀邓艾的态度观之,无论是哪种结论,钟会的结果不会改变。
颍川钟氏是世家名门,曾祖钟皓,曾与同郡陈寔、荀淑和韩韶,并称‘颍川四长’,以清高有德行闻名于世。
其父钟繇历任廷尉、太尉、太傅等职,至明帝,进封定陵侯,地位已然超过荀彧、程昱,可为群臣之首。故就家世而言,钟会在曹魏士族之中地位并不弱于司马氏。
参《世说新语》中云,‘晋文帝与二陈共车,过唤钟会同载,即驶车委去。比出,已远。既至,因嘲之曰:“与人期行,何以迟迟?望卿遥遥不至。”会答曰:“矫然懿实,何必同群!”帝复问会:“皋繇何如人?”答曰:“上不及尧、舜,下不逮周、孔,亦一时之懿士。”’
司马昭所言‘遥遥不至’、‘皋繇’即以其父钟繇之名讳调笑钟会。
而钟会所云,‘矫然懿实,何必同群’、‘亦一时之懿士’,亦是以司马昭之父司马懿,陈骞之父陈矫,陈泰之父陈群、曾祖父陈寔之名讳反击报复。
可见,钟会与司马昭关系十分亲近。就客观而言,钟氏具有替代司马氏之声望。
此时钟会再添灭蜀之功,已是功高盖主。然司马昭此时即非皇帝,又急于以此功绩上位,故钟会一举一动皆如刃尖演武,稍有差迟,便是万劫不复。
更为关键的是司马昭时日不多,需要为司马家上位扫清障碍。而钟会无论从才华、世家、功绩而言,皆是上上之品,如同黑夜之明灯一般。故而在司马昭的眼中钟会是必须铲除之对象。
毕竟司马氏是如何起家即是前车之鉴,而钟会如此年轻,又如此强势,司马昭故后,绝非司马炎所能控制。所以‘钟会叛乱’实则是一起巨大政治布局,即使此次逃过一劫,日后依旧是步步为艰、如临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