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去春天（7）

非常安静，世界似乎要停下来一般。家里的炕，被老人用玉米杆和麦糠当燃料，土坯的炕板基本一夜保持着温暖，甚至热得不得不换着位置睡，小时候的经验是缩在靠墙角的位置，这样的炕于现在来说，有些不习惯了，细心的老人给炕上铺了最软的垫被。

我从深深的梦中觉醒；

世界很深，比白昼想象的更深。

世界的痛苦很深，

快乐比心中的忧伤更深

睁开眼体会什么叫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发会呆，脑海里闪过尼采的“醉歌”，用到此刻最恰当不过。

鸡已经开始打鸣了，最原始的闹钟，分一遍、两遍，到第三遍还不起来就意味着必须要做的事情已经有些晚了。经常半夜听鸡鸣挎起书包奔向学校才发现太早了，只好靠着避风的墙角坐到天亮，因为几里远的路上还要凭着感觉辨别方向。而如今的积极性实在汗颜，理由找着一大堆，有机会做的事情拖拖拖，直到成为无可挽回的遗憾。

聚，才是家，散，把爱四分五裂，畅快的笑声里、入肚的酒精里，一曲曲歌谣里，发酵的酸涩从心底难以压抑，谁借着机会不放过每一次装疯卖傻的机会，回过头来死不承认，一切都好。这就是生活，本本经都念的不一样，变了型的躯壳首先敲响了警钟，无处安放的灵魂，只是难以附体，心不对位而已。

这夜一点点醒来，外面的脚步声响起，还有扫院子的声音。

“你是不是早就醒了？”

“刚醒，你睡得怎么样？”

“渴，感觉上火一样，好久没睡炕了，起来吧，今天从城里回来陪我去坟上，去看看他外爷外婆，离的近了，终于踏实的睡了一觉”

还有两天就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在做着准备，一般从腊月二十就开始行动，扫舍，杀年猪，蒸馒头包子，煮肉，包饺子，贴对联，给小孩绑秋千。当妈妈的主厨，当爸爸的烧火，小孩子等着新鞋新衣和压岁钱，搁以前，棉袄棉裤翻新，新的布鞋就算卡脚穿上也觉得虎虎生风，到人面前得多转两圈才过瘾，现在基本不做了，就做了也不穿，全是买的，讲究的还要牌子货，小朋友之间都有了比较。

城里的建设大幅度的变化，楼多铺面也多了，这个时候的街道有了繁华喧嚣的景象，年货摊都是双排在街上，高峰期人挤人的盛况也就一年一回。

鹏鹏的兴致除了要给奶奶买个手机，就是淘点烟花鞭炮，还说不要新衣服，好说歹说买了件齐膝的羽绒服。他说，基本一年也不会来城里几次，没啥逛的。

一家三个人回去去看望了老舅，上了岁数的老人拉着薇薇的手，眼泪不住的流，稀释的白发盖不住斑斑点点的头皮，手上几乎一点脂肪都没有，颤巍巍的说“女子，你来看舅，舅高兴滴很，看着你们都好我就放心了，活了今年没明年，现在大不如以前了，门都出不去了”

“娃呀，你们都好好过日子，咋过都是过，别苦了自己，娃他爸，你要好好待女子”

成刚用纸巾给老人擦擦眼泪，点点头，他没办法用语言安慰，人的一生到现在就跟一盏油灯，光亮越来越弱。

薇薇强忍着，两双手两代人感情的链接，还记得小时候骑在舅舅的肩上，笑声跟百灵鸟的歌唱似的，而那个舅舅被岁月抽走了活力，浑浊的眼睛布满血丝，上半身靠在堆起的被子上。

“舅，你要好好的，你还要看着鹏鹏长大对不对，好好休息最重要，该吃的时候吃，吃好饭才有精神”

几个人移步屋外，表哥说：“老念叨着你们，把你们给盼回来了，今天还蛮好，平时都记不住谁是谁，容易激动。医院说没办法了，只能这样在家照顾，不过你们别操心，好好过年！”

融雪的天很冷，晒着太阳也觉得冷，天空有着非常纯的蓝色。大家默默的走在路上，靠近山边树林畔有一片种着柏树的地方安放着村里过世的人。

找到了位置，这么多年，坟堆一直有人收拾，没有杂草也没有塌陷，前面新放着贡果，这一定是舅舅家人来过了。绕着坟包走了一圈，把买的东西摊出来点燃，来了一股风把烧着的纸片带上空中回旋。

“来，给外婆外爷磕头”

“大，妈，我们回来了，你们知道吗，太多的夜晚被你们喊醒，尤其今年，这到底是为什么，你们想我了吗？你们放心不下我吗？鹏鹏也慢慢长大了，学习很好，你们就不要挂记了好吗？”

“我当妈以后，才知道儿女在心里的重量，知道你们有很多不甘心，这么多年习惯了没有你们的日子，没人出主意的时候找成刚，生病的时候也有成刚，但有时还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今天去看舅舅了，你们要和我一起保佑舅舅挺过来，我不能再失去亲人了，你们知道吗，我其实不坚强，我需要有依靠，你们一个个走了我怎么办啊”

成刚轻拍着薇薇的背，把她扶起来，已经哭成个泪人，鹏鹏也跟着流泪，纸烧的不充分的地方还冒着烟。这么多年过去，也应该立个碑了，一大片，明显还有几个新增加的，或许他们不会寂寞吧，这么多先灵能在一起陪伴，聊聊天，什么爱憎全抛开，不管前生还是来世，有讲不完的话题，护佑着子孙后代平平安安的繁衍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