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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之未憾

2018-06-12  本文已影响82人  深深不是浅浅

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活动,主题:魔幻现实主义。

我一直觉得把时间线拉长一点,许多事情就会变得很渺小而不值得一提,但却又是那么多微小重复而无意义的事情构成了漫长的人生轨迹。

遗憾也是其中之一。

小山村里有个神婆,听说能包治百病,村里传的神乎其神,煞有其事的样子,当然大病她也曾说过是无能为力的,用她的话说她又不是个神仙,她撑死了只是个小小的半仙,把人从阎王爷那里拉回来,那要得积多少阴德,死了不知道要遭多少罪的。

而那些奇难杂症也往往都是小儿发烧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抑或是青年男子进山采药不小心被那深山里的狐媚子勾了魂,通常人送到她那里都是面色乌青了,甚至有严重的就像是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但是,嘿,你真别说,那还真是神了,通常治病都是把人抬进那间破旧屋子里,神神秘秘也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约莫半天的功夫儿,病人就会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然后有些虚弱的走了出来。

好奇的人们围在周围讳莫如深,望着那扇历经风雨,始终屹立不倒的木门,似乎还散发着一点腐朽的气味,内外隔开的仿佛就是两扇世界,神婆出来的时候,面色有些苍白,像是耗费了多年的功力样子,她突然大叫一声,喝,似乎是要送走某位上仙,人们头脑微垂,唯唯诺诺,唯恐惊扰了神邸.......

与此对应的是山脚下的小诊所愈发的冷清,那是一位从远方而来的小医生创办的,热血小青年原本是有备而来,带着丰富的学识与书生意气,准备施展一番拳脚,普及医药知识,造福这一方水土;只不过,不知道是因为水土不服,还是学艺不精的问题,在刚开始的时候还有两三个病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愿意去尝试一下新鲜的玩意儿,当然,还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开张三天免费的诱惑,山上神婆可是收费颇为不菲的。

可能是小青年低估了这个小山村对外来人的恶意,他从未见识过的症状,查询不到的疾病,对应书上都找不出个所以然出来,他好像只能似是而非给出不合题的答案;他觉得这好像只是普普通通的发烧,但是询问症状的时候,病人所说的与他所想的又大相径庭,他来来回回判断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山脚下本是清凉的气候,他这一刻竟然有点儿慌了神,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衣衫,比一场短暂迅速的跑步出汗还来的快,他感觉自己可能要砸了自己的金子招牌,他很想乱安上一个莫须有的症状,然后再加上一个毫不相关的病症,反正村里人不大识字,不知道他说的对错与否,剩下的,再开一剂没有什么副作用的补药,这个事情就算结束了。

如果对方后来没有痊愈,甚至找上门来的话,那,那就找上来之后再说吧。

不过,在此时病人诧异的眼神下,这个事情显然没有那么快结束。

小医生的额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目光呆滞,神游天外,这个样子像极了山上神婆作法时的样子,小医生此时似乎比他还像病人,他莫不是真的生病了吧?

他这一刻有竟点想笑,头脑也不再那么昏沉,原因为何呢?在他的念头里,医生生病,就像是山里头最熟练捕蛇的老猎人被蛇咬了一样可笑。他不知道的是,小医生此时心里正经历一场称得上的“生死抉择”。

他有着他的骄傲,也不愿意去欺骗自己;如果开始就是这样的开端,那么以后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坚持需要不懈的努力去维持,欺骗也就只需要说服自己的一个道理。

“好吧好吧,我不会,你找别家,我学艺不精,看不出你究竟得了什么病。”他说完这句话仿佛泄掉了他的全部精神气,他摆摆手,示意病人出去,最后有点意兴阑珊地瘫在椅子上,透过窗户,看着屋外的天空出神遐思......

他自怨自艾,神情落寞,反正现在也没人看没人听,他喃喃自语:好了,别人都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在我这第一把就熄了。

小山村里的人,大多身子骨都不错,小烧小病之类的,往往都是蒙上被子睡上个那么一觉,三五天差不多就好了,至于蛇虫叮咬不在小医生的业务范围之类的,他就更束手无策了,好在山上神婆对这一方面颇有涉猎,而不至于病人跑到遥远的镇上去求医。

一来二去,小诊所就愈发冷清了。

日子过了久了一些,小山村还是小山村,蓝天白云绿水依旧,没有什么不同,仿佛一切都与世隔绝,时间似乎在这里暂停了脚步,今天像昨天,明天似今天,后天又和明天一样。

人们有时候有种错觉,仿佛每天都走在相同的轨迹上,在每个时间点都按照相同的路径而行,做的都是同样的事情,而不需要猜测其他不可能的事情。

王大妈的烧饼摊永远在十一点准时开门,孩子们总在下午五点去光顾村中心的小卖部,张家的茶楼都是傍晚六点准时开门与大家唠嗑........以致于那家丢失了什么东西,只需要把昨天做过的事情与前天对比一下,就能在那不同的地点找到遗失的东西。

村长是以前上过小学的人,他愿意相信小医生的医术,所以他把村里原先的最好的屋子让了出来,给小医生作为诊所,还帮助他从镇里拉来了一点经费和一批医疗器材。后来听说了小医生开张略显遗憾的事情,他时不时提着村里的一些特色小菜与小酒去安慰安慰小医生,边吃着边说:这个地方与其他地方不同,万事开头难嘛,慢慢来,不要着急。

毕竟一个热心人从遥远的地方而来,不求名不求利,愿意来这里帮助这一方水土,本来就值得敬佩;某天村长从田里干完一天的农活回来,路过小医生小诊所的时候,听见屋内咕哝道:我还不信了,治不好这些病了……说是咕哝,实际上屋外不远处老远都能听见,村长面带微笑,他现在觉得小医生不只有敬佩,甚至还有点可爱了,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样子嘛,热情洋溢本就是这个山村里所缺少的东西。

可再怎么心里给自己打气,还不是掩盖不了心里难过的事实,难过还硬撑着,那本就更难过了。小医生的诊所是在山脚下,而神婆却是在山头上,去山头的路只有一条,起点正好是小医生诊所门前的那条路。病人从屋前路过,他又不能招呼别人进来就医,那万一在治不好呢?山上神婆是真的有那么神么?一想起这里,嘴里就愈发苦涩,与那煎熬了十几种难闻的药材一样,你还要把那些混合的黑色药渣吃进去,万般种滋味,是真的很难过啊……

山里人家,是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之类的,农闲之余,往往都是门前树下,几把躺椅坐下,一壶凉茶喝上半天,爱谈论些家家门前八卦稀奇古怪的事情,什么老王家里有一块青石那么大的金子,藏在米窖那口缸下的土里,有人偷偷看到过老王半夜偷偷拿出来掂量,那光亮老闪了;又或者谁谁谁,上次看见过正东那远处山脚下,那处深潭,见到了一条要蜕皮的大虫,我滴个乖乖,头上凸起有角要化龙了,不得了,小孩们好奇要他讲清楚,老酒鬼能扯上半天,可是完整的东西却是说不出个名头出来,也不知道他从何处听说的,可能也是他这么小的时候,也听从他的父辈们口中的得知的吧.......

小医生是不爱听这些莫须有的传说的,毫无道理甚至有些荒唐,他可是接受过先进知识教育的人,他可获得过好多证书和嘉奖,他……治不好病,算了,想了心里难受。

他不是在诊所里坐镇,就是跑到老村长家里蹭上顿饭吃。村里说他医术没有神婆高明,但是确实是有一身真本事的,毕竟底子在那里,也拿出他们看不懂的证书给村里尊敬的村长看过,最为关键的是,看病收费少,抓药要钱,这个对于勤俭持家的大妈来说,就很对大妈们的胃口了。

不少大妈们心思活络着,要不要给小医生找个本地媳妇试试?我们这儿的小姑娘水嫩俊俏的很,不比外面的差。

这个不要大妈们提起,莺莺燕燕早已来来回回寻觅这座草堂。小医生很快就注意到了,他的女患者多了许多,大多还都是未婚出嫁的多,多到她们的眼神都很赤裸,有病没病都要上来医一医,测血压温度之时打听一些小医生的事情......

大妈们三三两两凑到一起,议论道:小丫头们也没办法,看到小医生穿上一袭白色工装,大妈们心里也都痒痒的很,恨不得年轻个二十多岁凑上去瞧瞧,碍于面子才没跟小姑娘们争,又是哪里的山水把小医生养地这么俊俏?

插秧的时候到了,家家户户都要上秧田埂子上去,老人打下手,妇女们在天地里插,壮年男子就来回搬运,小孩聚在一块儿,河沟里抓鱼摸虾,试图给晚上加加餐。

小医生早已主动帮老村长帮忙去了,吃了这么多人家的饭,总要有所回报不是吗?村长家的田地也确实不少,两个儿子早已去外地定居了,就只是逢年过节回来一下,但是分出去除了两个儿子的地,他和他老伴还有不少,老村长说趁现在自己和老伴的身子骨还是很利索,没必要在家里闲着,等了老了做不动了,再把田地给别人去种,然后那时候再去城市里儿子哪里养老。

小医生和老村长一起推着载满秧苗的三轮车,在田边上缓缓推着,时不时聊些村子里的建设看法,谈论些未来的改变,只不过因为有什么原因,老村长一直闷闷不乐,他对小医生说感叹道:“村里建设是老大难题,山里村民风调雨顺,每天乐的自在,安逸舒适习惯了,一说捐钱干什么干什么,就个个变成一个闷葫芦了,平时瞎起哄也是他们,带头不干事也是他们,没办法啊。”

小医生对此深表认同,按理说现在差不多各个村子都有一所小学了,毕竟教育是传递知识的基石,可是这里没有天灾人祸,村民手里也有不少闲款,过了这么多年村里的小学还是没有建下来,村里到了上学年纪的孩童还要跑到邻村去读书,而且大多都是小学没念完都不愿意读了,然后等到在长大一点,去了外地,从此故乡便是成了睡眠里无意识的梦呓。

“去你特么,嘿,该死!”村长说着说着说着突然停了下来,伸手狠狠地把小腿上的一个吸了不少血的水蛭拍死,似乎还不解气,看着在泥土上还在缓缓蠕动的蛭虫,用厚鞋底狠狠踩下,磨了不少下,觉得解气了不少才回头对小医生说:“这些个水蛭烦人的很,吸了一点血是个意思,太多就太贪得无厌了嘛......."

小医生觉得可能是出了某件事坏了老村长的心情,似乎是最近闹的厉害的消息:村里人想分了拨下来的一笔专款。

村长所说的隐约与那些村里游手好闲的讨厌汉子很像,他们餐余饭后聚在一起,吃些瓜子野果脏话连篇与外面的混混不无两样,来往的妇人小孩,都避之莫及,当小医生路过的时候,他们总是说他,小娘皮,要不要哥哥我也给你治治病?他们猥琐地笑着,挑逗眨眨眼漏出恶心的笑容。

不等小医生沉思太多,远处的忙碌的人群里有人大叫“有人被蛇咬啦!”,小医生赶紧帮忙把村长的三轮车推到要到的地方之后,急忙跑了过去,挤开看热闹的人群,看见一个汉子躺在地上面色乌青,有人双手紧压着他的小腿,而他的脚背上有两个清晰的牙孔,一般村里人都知道,一排牙印的是无毒蛇,痛个两三天差不多就好了,然后毒蛇搞不好事要断手断脚说不定还要死人的,这两个清晰的牙孔明显是毒蛇咬的,不少人意识到这一点都慌叫了起来,“这是毒蛇,毒蛇咬的......."“镇上去不了了,来不及了,赶紧去找神婆......"

小医生此时很想上去帮忙,却又害怕耽误了治疗,他也不知道神婆究竟有没有那么神奇,人群抬着汉子往山头涌去,小医生呆在原地半是惆怅半是荒唐,苦笑一声,也默默地跟了上去。

“说好了一口价,五千,少一个子儿我都不救。”神婆大大方方的坐在院子里老神自在,还捧着一个药杵鼓捣着山里采来的药材,说完丝毫没有在意妇人难看的脸色;山里一年的收成差不多也就这个数了,这就意味着这即将种的秧苗的收成不是自己家了,还要为别人打一年的辛苦工,还没开张就碰上这事儿,搁谁家里都不好受。

妇人来回看看,左右焦虑,如今当家的不在,担子全部落在自己的身上,没了出主意落槌的人,眼看着自己的丈夫愈来愈难看的脸,在等下去估计人都不会在了吧?咬咬牙,不在迟疑大叫道:“治治治,我治,我这就回去拿钱,你现在给我当家的治治。”

神婆缓缓起身,把药杵连同药罐一同放到了桌子上,叫上了两个力气大的汉子,抬进去了里屋,叫了另一个妇人在屋外等候,帮忙捎些用得上的东西,不久屋内汉子痛苦喊叫声一阵一阵传来,那是一种类似于好像断了腿的哀嚎,听的屋外的人们脸色发白,几个大胆的汉子打趣道:以前也是这样,多来几次就习惯了,然后他们缓缓吸上一口烟,但是叼烟微微抖的手还是出卖了他们。

小医生爬上墙头,没有理会妇人们小声的惊呼,垫着枝丫趴在一块稍显平整的墙壁上,刚好光亮能照进屋里,他能看见屋里的情形,神婆用布带绑住了被咬伤汉子的大腿,用小刀把那伤口附近的肉都挖掉,用不知道是不是清水在来来回回清洗,还时不时用力把附近的血液挤出去,丝毫不顾汉子痛苦地脏话连篇。

对于此他是赞同神婆的做法的,都是十分符合医学上的做法的,但是接下来的动作可能有些难以理解了。等到伤口附近不在流血以后,神婆从屋内拿了一些黑色的膏药涂抹在伤口附近,然后走到院子里生火就地开始熬起药来。

小医生从来没有见过有谁可以这样熬药的,神婆抓来平时饲养的蛤蟆,蜈蚣,壁虎,蝎子,还有叫不出名字的毒蛇一同放进瓦罐里,然后放上几味草料,大火煎熬起来,活着的东西在狭小的瓦罐里肆意翻腾,忍受着最后生命里的折磨,神婆不得不戴上厚手套来压着瓦盖,以防侧翻。

然后还时不时打开瓦盖,丢进去一些类似于野猪山里叫不出名字动物的内脏,腥臭味传来隔着老远都能闻得到,神婆贴的很近,丝毫没有受到其中的影响,还要时不时添加些柴火,以防火候过大过小,始终保持着一种平和的火焰。

火焰在神婆的眼里明灭交息,小医生这才注意到神婆的年纪似乎并不大,接近三四十岁的光景,他的印象里跳大神的神婆都是那种五六十岁上了年纪的老妪,从她略显苍白的但是没有什么鱼尾纹的眼角看的出来,从她白皙的双手不怎么褶皱也能看得出来......

不久屋外的人们轰然散开,神婆推开房门,一脸平静接过妇人手里准备好的一叠钱,顺手捎带上了一包略微有些滚烫的膏药,说道:“人好了,回去之后不要洗脚,药一天喝一次,一个星期后差不多就好了。”

妇人连连鞠躬说着谢谢,但是眉眼间藏不住的阴翳却怎么不像是感谢的样子,搀扶着走着痛苦的丈夫,一瘸一拐的缓缓下山去。

小医生忽而理解了以前和老师还在一起学习的时候,说过人性的复杂,斗米恩,升米仇,种种例子,告诫他们不要把得失心看的那么重,做好本分工作就行了,其他的东西也不要想那么多。

也许他老人家也会料到这样的情况吧,救回来一条人命,却得不到真诚的感谢,医生不只身体累,心更累,他忽然有点同情起来神婆起来,山头上的生意得失不在计较,反正都是为了小山村的人呢。

他回头前往老村长的田地里,看看还有没有需要帮忙的事务。

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小医生叼着一根狗尾巴草,吸塑着尾部半是甘甜半是苦涩的一点汁液,微风吹起来,狗尾巴草的尖端毛蕙在风里来回飘荡,小医生缓缓走去,速度也越来越快,似乎借助了一点风势,看上去他的心情很是不错。

忙碌了一天,老村长和小医生相对坐在院子里,天上还有不少星斗,老村长的老伴儿正在厨房里,烧着最后的几个热菜,催促着他们先喝酒,凉菜花生米之类的下酒菜已经摆在桌子上了,白瓷杯里荡漾着的,是老村长自家发酵的高粱酒,一口酒下肚火辣顺着喉咙连着肠道下到胃里,还有一丝丝的甘醇萦绕于舌尖,唇齿留香。

互相碰杯之后,小医生问起了神婆的事情,他认为老村长作为村里威望最高的老人,见识了村里这么些年的变化,可能了解其中的来龙去脉,老村长沉思片刻,一连喝起了好几口酒。

秘密被掩盖久了,知晓秘密的人心里总有股冲动,迫切的需要与人分享,但是老村长显然不是这样的人,他还是说了出来,老村长是个有智慧的人,他知道有时候公正需要更多人知道,至于公正在不在大多数人的心里,他是不在乎的,只不过知道的人是醒着的就行,小医生接触这么久以来,显然是可以算上一个的。

等候的时候,小医生并不着急,他知道藏着的秘密揭开是需要时间的,说不定也会带入土里从此没人知道,开始他只想了解一下,但是没想到老村长这个样子,给了他一个惊喜,显然他是在犹豫着要不要把所有的都告诉于他。

老村长没喝酒了,而是取出来哪个自己的做的烟斗点上,狠狠拔吸了两口之后,回头对着厨房方向的老伴喊到:“老婆子,烧好了去外面溜溜,我和小医生说点事儿。”老伴儿一声应答之后,才放心转过头来,微眯着眼望着窗外出神。

烟斗里的烟丝燃烧殆尽之后,老村长才组织好语言,缓缓开口:

神婆也是个可怜人,她也不容易啊。这是后来许久小医生都记得清楚的,老村长当时说的第一句话。

神婆开始也是个村里的妇道人家,从另一个村子里过来,可是命不好,嫁给了村里的一个早命的汉子,没过几年的享福日子,后来她做的是猪牛的活儿,过的是男人的日子。

婆家嫌弃她是个克夫的命,把她赶了出来,她另起了一块地方,支起了一块遮风挡雨的地儿,那时恰好村里还有不少空余的地没人去种,我便自作主张地给了她种,反正地慌着也是浪费不是么。

倘若生活一直是这样,平淡如水,安稳一生,还是不错的,可是生命里总要起些波澜。

神婆这个寡妇若是长丑了,没人惦记也就算了;可是偏偏白白净净,样貌身子也不差,最为关键的还是一个寡妇,娘家也在别的村落,没有接她回去,不少妇人说着闲话,不少汉子深夜里惦记着她。

神婆做错了什么吗?没有错,可是没有错也是错,起先我站出来维护了,大家给我这个老家伙面子,没有人在议论指点什么,后来她的婆家变本加厉,动不动唆使他的小叔子上来抢她辛辛苦苦种的粮食,嚷嚷着说是本来就是他们家的,再一次宣扬她克死了他家的顶梁柱,这些都是赔偿,每年都要赔,妇人们也来参上一脚,流言蜚语说着她死了丈夫之后,不守妇道的种种莫须有的事情,殊不知那些议论更像刀子一样令着神婆在黑夜里辗转反则痛苦地流泪.......

种种不安,纷至沓来的苦难,和一些指责像利剑一样飞来,射向她,她一个妇道人家又能怎么办呢?所以在一个深夜里,她刺伤了一个偷偷翻墙入门的汉子后,她疯了,疯的理所当然,但是她也没疯,她成为了神婆,一个神秘却又令人害怕的神婆。

老村长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起身找来一碗木瓢,舀起一碗院子里大缸的清泉水,一饮而尽,就站在院子里,望着山上神婆的方向,继续把刚才未说完的故事说完。

其实这里是没有神婆的,但是人们需要一个莫须有的神秘角色,而不至于太出格,我负责村里人的尊敬,而神婆负责威慑,维持着村子向良好的方向运行着。放在古代里,就是文武将军,只不过这个武将军比我有钱多了.......

老村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似乎一时间把他们的身份拉高了一些,显得有些出格的荣耀,实际上还不就是一个可怜的寡妇,一个没什么成就的老村长。

说是神婆,实际上是没人相信的,就如同村里的秧苗要挺过一场雷雨才能证明他的坚韧,鹅卵石要经过一番泉水的冲洗才能展现他的晶莹,神婆也需要一个契机来证明她的特殊地位。

这个机会来的很快。

荒唐的雷雨夜总是不期而至,白天还是晴空万里,夜晚却是电闪雷鸣,在雷雨还没下来的时候,总是特别沉闷,令人烦躁与不安。

老村长叼着烟斗,在黑暗的屋子里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远处的闪亮时不时从远处划过漆黑的夜晚,照在老村长略有些担忧的脸上,老村长隐隐不安觉得似乎会发生些什么,他穿上雨衣胶鞋,拿起手电筒缓缓走出门去。

小山村往年夏日的雨夜里,泥石流洪水滑坡,时不时发生,老村长担忧是不无道理的,只不过今日的担忧却转变成了另外一件事情:老黄家两口自杀了。

赶过去的时候,门外早已站了一圈人,昏黄的灯光照耀着灯光下两具略显温热的尸体,老两口脸色有点狰狞。

“走了,老两口不愿意麻烦村里人,晚饭互相喝着农药走了。”有人对村长说道。

老村长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一圈上了年纪的老人在黑夜停留在这里,气氛有些沉默,任谁估计都有这天,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活着或许不是一种快乐,死了或许也是另一种解脱。

不等暴雨将至,有人主动去联系村里的棺材铺,老村长表示去神婆那里讨一个黄道吉日,其他人帮忙张罗着,老黄家也没什么亲戚之类的,但是至少寿衣纸币之余还是必不可少的,生前不风光,走了之后至少可以体面一点。

神婆随着村长一同到了老黄家,历年人物死去之后,都是山里神婆负责打理,只不过前些年老神婆死去之后,这个位子就空了出来。

前些日子新来的神婆主动顶了上去,但是大的事情上神婆还是没能让人信服的,不过挑选个适宜下葬的日子,看过几本风水书的老人来说都能做,这个只是老村长给新的神婆一个露脸的机会而已。

神婆来了之后不是询问老黄家的生辰八字,而是来了一句吓了大家一跳的话语:“我能把他们从地下拉上来。信就把人给我抬到屋里去,不信我就走了,挑日子村长都会,不必叫我。”

一时间,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黑夜里突然一声“轰隆”闪电,把大家吓的个不轻,人们也没了主意,推出了个出注意的人出来,老村长看着她,眼里满是询问之意——这个事情搞砸了,村里估计都没这个新神婆的立足之地了,他不免有些担忧,以为是失心寡妇的信口开河。

老村长迟疑了些许还是点了点头,立刻有几个力气比较大的老人抬着两个老人进了睡房,他们又很快跑了出来,村里信这个,却又害怕这个。

只见神婆神神秘秘走了进去,不久便听见两个老人干呕的声音,把晚饭的农药一同吐了出来,面色发青瘫软在一起,众人一拥而上,嘶气声此起彼伏,不少人都探寻过两位死去老人的鼻息,所以便愈发觉得不可思议,他们想从神婆哪里发现点蛛丝马迹,神婆只是用脸盆洗了洗手,除了一点儿腥味,便无其他一点儿东西了。

雷雨如期而至,神婆没和任何人打过招呼,单身一人走入漆黑的夜雨里,闪电划破天际,从此她就是神婆,而不是那个众人欺凌的寡妇了。

后来神婆收费额外贵,比以前老神婆的标准高了许多,只不过各种效果也都还不错,治病的时候,大家咬咬牙不想钱也就过去了,也没人闹,也没人敢去找麻烦。

树欲静而风不止,眼红的却是神婆之前的一家人;有时候贪婪如腐乳之蛆,叫嚣着上来给你恶心。神婆以前的小叔子带着一家子上山去讨要钱财,不少人聚集着跟了上去看看热闹,有时候脸面这东西在利益面前有千把张面具,而现在是贪婪的那一面。

小叔子带着老人家,还有几个壮实一点的亲戚,吆喝着:以前还欠夫家不少钱财,没有还清,而如今富裕发达了,所以上来讨要。不少上了年纪的人,对于当初那一点弯弯道道都清楚的很,但是窗户纸没有捅破也不好说什么,如今脸面都不要了,有些人看不下去,摇摇头走了。

神婆面色平静,看不出有什么恼怒,摊上这样一个无赖,讲道理是说不清的,她不争也不吵,静静的看着那个小叔子唾沫旋飞的表演,如同村里的哈巴狗一样摇着尾巴,讨要着吃食。

神婆转身回屋,拿了一个鼓鼓的信封出来,也没说什么,任着小叔子迫不及待地拿了过去,高兴地拆开,里面正是他所希望的东西,左右炫耀却丝毫没有顾着一起上来的老人,老两口面色复杂,也没有打过招呼,沉默如同木头推攘上来,又沉默地互相搀扶缓缓地走下去。

不久,村里传来那个小叔子横尸野外的消息,听说找到的时候,心肝都被掏走了,众人只觉得莫名有股寒意,从背脊凉透到脚底,没人敢去质问是不是神婆搞得鬼,第一个敢闹事的已经有了结果。

神婆也从不解释什么,老村长只能说是意外,直到不少时间过去,恐慌才平息,也没有人去议论,老一代人逝去,不相干系的人也被日复一日的生活所遗忘,神婆的出身化为神秘,也只有村里的几个老人知道完整的经过。

神婆是那样的?神秘的,或是村名口里的嗜钱如命,又或者是老村长口里不公正的命运,一千个人里对于哈姆莱特有不同的理解;神婆起码是个好人,小医生是知道的,老村长后来不说,小医生也没去揭破。

他知道这个村子早已断了教育资源,是神婆偷偷地支援着村里几个孩子伙食费,学杂费之类的,虽然九年义务教育免去了学费,但是种种伴随其他的费用,他一眼就看穿了说是免费的老村长拙劣演技。

他知道那些孤寡老人死了之后各种而来的安葬费用,是神婆委托老村长偷偷垫付的,老村长没有那么有钱,老村长和神婆更像是有了一种特殊的默契,互相为村子贡献着一点余热。

老村长抽烟越来越勤了,顺便也把他的老伴送到儿子那里去了,烧火做饭一个人随便将就就可以了,对于生他养他的这个地方来说,他显然是十分不舍的,他还准备尽自己最后一份努力。

他想她枝繁叶茂,他想她绿树长青,可是世界上所有的东西不是希望就可以实现的,老村长改变不了这个地方没落是事实,他也曾做出过改变,但是显然村子里需要的不是这些。

直到晚年他才明白,一个没落的地方需要的显然不是救济,而是授人以渔,是需要先进的思想,带来外面的信息,所以他拉来了小医生,但是这显然是远远不够的。

小医生时不时傍晚时来到老村长家,两个大男人,一碟花生米,一叠咸菜,一小盆稀饭,当然少不了酒,就能说上半天,说的最多的也还是村子。

小医生能记得有一次,天上明月高照,却还是抵消不了沉沉的睡意,老村长狼狈地趴在桌子上意识模糊,却还是说着村子建设要怎么怎么来,然后突然惊醒,看着对面明显有些吃惊的小医生,双眼微垂着笑道:“来来来,刚才讲到那了,哪个旅游不错.....恩恩恩..你继续说,我听着...."继而又沉沉的睡下去。

小医生只好扶起老村长送到厢房,然后闭门离去。

老村长自从小医生来了之后,就对村里的不少改变着手实施了,动员村里有力气的不管大人小孩,推土修路铺上碎石,尽管进度缓慢,但是起码修过的地方下雨天不再泥泞;整茸破烂的房屋,重修危屋楼房,统一抹上白石灰;劝说大家都买上了农村保险,不少老人有了低保金,起码多了一笔资金来源,对于丧失了劳动能力的老人来说,无异于生命里最后的一根稻草......

老村长做的最卖力的事情,还是跑去镇上拉教育资源,他深知读书的重要性,也许知识这个东西很玄乎,看不见摸不着,但是一二十年坚持之后,村里也许就没了神婆,也许深山老林的传说会少一些,也许家家都像镇上都有小轿车,都盖上了新楼房,村里都是水泥地。

他想起这些美好的事情,就更卖力地三天两头往镇上跑,镇里是愿意的,但是前些年被村里的其他人瓜分资金后,就不愿在拨款了,但是架不住老村长的苦苦哀求,时不时还拉上小医生当说客,镇上还是愿意给最后一次机会,说来年在拨一次款,足够建起一间小学了。

村里兴起的热情蒙蔽了老村长的眼睛,他以为所有的东西都在向美好的方向进发的时候,现实却给了他迎头一击。

老村长终于明白这一代人是改变不了了,他们唆使着自己的孙子孙女不读书,把村里的教育资源一哄而上抢劫一空的时候,和几年前的情形如此相似,他就知道直到这一代人死去死光之后,村子里或许才能有所新生,他瘫痪在椅子上,使不上一点力气,任着那些老人小孩哄抢那些钱货物资,久久无言,希望在一次落空。

他的心真的死透了,他很想沟通神仙,让那些个玉皇大帝告诉他,是不是有人诅咒了这个地方,或者是前人做了什么错事,生下来的子孙竟然如此不堪,他们像是在活在梦里,还不自知,如同村里所有的人都在跳大神一样滑稽。

小医生的诊所越来越忙,和老村长的碰面越来越少,只知道老村长愈来愈消沉,酒越喝越多,也不在插手村里的事务,就让着她自然发展,她变成什么样子就是什么样子,他也不想管了,老了也管不动了。

时间到了,老村长终究还是敌不过时光,在沉幕里如村头的老槐树一样死去,甚至人们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阎王爷派来的黑白无常带走了他。

是往常向他打招呼的老头路过的时候,院子里比以往更为安静,而那些冥冥中上了年纪的老人对死亡的气息就更为敏感一些:老村长好像走了,他有些不确定,直到五六阵招呼声后,院子里还没一点儿动静,就愈发证实了他的想法。

他推开院子里的木栅栏,看见老村长坐在椅子上安详的逝去,清晨的露珠挂在他的头发和眉毛的眼角,桌上还有一壶凉茶和他的烟斗,他可能就是在昨天夕阳傍晚时分,静悄悄喝了碗家里的凉茶,抽完最后一份烟丝,然后如同太阳下山一般,一起随同夕阳走了吧?

小医生在老村长儿子没回来之前,就一直在主持着老人死后的各种事情,托村里最好的木匠做了一口棺材,请神婆看了适宜下葬的黄道吉日,张罗着前来吊唁慰问的亲戚邻里,等到老村子的儿子带着老村长的老伴之后,才作为一个客人,恭恭敬敬上完三炷香就离去。

村里少了一位村长,而他少了村里仅有一个可以说上话的朋友了。

他的两个儿子从外地赶了回来,收拾了些许的东西,也没带走什么金银财宝,两个大男人红肿的眼证明他们也不好过,老太太更是几度昏厥,他们可能最大的遗憾就是,趁着老村长身子骨还算硬朗,而他们差不多也成家立业能负担起一对老人的能力时没能尽孝吧。

终究,老人生于此,后长眠于此。

那天神婆破天荒地没有收费,也没有惊动任何人,在老村长守丧七天里为老村长划出了一块青山绿水的宝地,把地点偷偷告诉了老村长儿子之后上了三炷香离去,据说这是仅次于她以后要下葬的地方。

村里兴起一阵子伤感,如同秋风打了个卷又很快落地。

所有的东西都已有了归宿,就像是生来就知道做什么的一样;小医生愈发地沉默,他不知道老村长是否会如同村里老人所说的,会成为这里附近一方土地山神,继续庇佑着这一方水土,在不远处的山头遥望着这片家乡。

他后来总想起老村长的遗憾,他终究尽力了这么长的时间,却始终没有把村子有所改观,也许这样的一个责任从来都不是要放在他一个人身上,但是身为村长,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这一代人的逝去,下一代人碌碌无为,更下一代不再回来,始终是最大的遗憾.......

他走的终究是不开心的吧?就像是老人时常蹙着的眉头一般,总有化不开的心事。

小医生喝起了酒,安家的酒铺,只不过,他发现高粱酒始终不如原先老村长家里的好喝,为什么同一处地儿的高粱还有差别,况且那安家还是晾了十几年的手艺了。那大概可能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遗憾就悄悄爬进心里,偷走那高粱酒的甘醇,只留下苦涩了。

这个冬天格外冷,温酒也祛不了寒。

没人知道村里的小医生为什么要留下来,过了三四年的时光,也丝毫没有要走的迹象,只不过在村里小医生更加精明的医术下,再加上村里的口碑反映也都挺好的,小医生的诊所也越来越被更多人所信服,不知不觉中老村长的尊敬也一同转移到小医生的头上,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妥,在小医生收取的微薄治疗费用的时候,受过福泽的人们或许早已就信服了他吧。

小医生从未和任何人说起他的故事,也从未说出他留下来的原因。

只不过等到三年志愿快要到期的时候,他发现村里有着不少适龄读书的儿童,清晨他们老远还要去邻村读书,当小医生有一次问他们为什么要读书的时候,他们一脸天真脱口而出:喜欢啊。

他终于发现日暮沉沉的乡村里有了不一样的味道。

这几年他见到过乡村里被外面的子孙所遗忘的老人孤独的老去,太多太多了,枯瘦老人倚着门檐双眼无神地看着外面的世界,他们在等死,能挺过一个冬天便算是一个冬天,生命里年龄的刻度在这里毫无意义,在他们得知被子孙抛弃的那一刻差不多就已消亡,而挺不过,深山老林里,哪里都是归处。

不少附近的村子也不愿把姑娘嫁进来,村子里青壮年早已离去,留下的只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带出去的东西有很多,子孙可以,钱财可以,衣物也可以,但是带上人的话,对不起,那太沉重了。

老村长走了之后,小医生就愈发沉默寡言,他的惋惜声越来越多,他不明白的为什么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会扯上一整天,他不明白的为什么一点点小小的利益邻居之间就能恶言相向,他不明白会有什么东西比得过抛弃亲生父母.......

他从老村长走之后看到的村落是另一番影子,与原先所想的完全不同。他只能化身成一杆标尺,左右公正不偏不倚,冷眼旁观着这个当初带着热情而来的村子。

当然他除了醉心于医疗事业之外,最乐意的还是去做老村长当年的事情,那个时候村长为村里的孩童在傍晚课余时分,为他们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识字,数学,帮忙检查作业......

惭愧的是老村长走了不少年他才发现;对于当初老村长和蔼可亲的熟人来说,那些小朋友更乐意接受一些,不过小医生丰富的学识还是征服了他们,还教授他们英语,在那些稀奇古怪的发音看来,一切都是那么有趣,很快他们就打成一片,他是他们的小老师,亲切热情,充满活力,一个大朋友而已。

小医生在离去和停留之间的交界处左右摇摆不定,他也想一边开着小诊所一边给娃娃们补课,但是留下的话,他不知道他的时光够不够填满这个村子缺失的希望,他知道几十年甚至一生留在这里,数十年如一日平淡的过着会不是丧失他所有的激情。

你看留下吧,多么简单,多么高尚,可是当需要下决定的时候,是无比艰难的;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又哪里会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勇气呢。

他想着过着吧,再呆一天就好了;嗯,明天帮他们改完作业再走吧;衣服裤子还没干,等衣服干了穿上再走;怎么又是下雨天,下雨天路不好走啊........

不知不觉,春风不停的吹过,夏日的蝉鸣来了又去,四季轮换仿佛没有了边界,跌入了一个又一个的循环。

村里的红白喜事,总是少不了邀请小医生,尽管他是一个外乡人,但是大家早已接受了他;不管是写账先生,还是管事先生,字写的温婉如玉,待人陈恳有方,他都能做的很好;人们需要出什么主意的时候,也少不了请教小医生,送上门的礼品成堆,小医生也从未说过拒绝,只不过转手就会提着礼品,上门送给那些在孤独里徜徉的老人们。

席间小医生过了而立之年,他收留了一个儿童,那是一个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小男孩,他的故事说起来有些复杂,母亲生下他忍受不了生活的磨难就跑了,后来在外面打工的父亲也慢慢地杳无音讯,爷爷奶奶在大限将至的时候,跪在小医生的房前,恳求他赏一口饭吃只要饿不死就好。

那个晚上星空斑斓,是很美的星空,地上的气氛却很沉重,小医生迟迟没有推开门,招呼着老人家进来坐坐,他在屋内忍受着内心的折磨,只是到最后小医生还是推开门,面色复杂也没说过拒绝,他知道老人家信任他才愿意交给他,也是迫于生活无奈,才走到了这一步,小男孩很有灵性,在他的眼睛里,看不到多余的其他想法,小孩子哪有那么多忧虑,只是难过而已。

还是未成家的小医生就跟了个小尾巴,吃同样的饭菜,住同样的地方,带着他一起跟着村里的大一点的哥哥姐姐们一起学习,小医生告诫着他做人的道理,也告诉他外面的世界很大,一定要出去看看,但是也一定要回来,他老是絮絮叨叨像村里的婆婆一样,拉着小男孩说很多,趁着诊所里人少的时候,趁着吃饭的时候.......

不知不觉他怎么也变成了这样的人,絮絮叨叨会说很多,突然意识到的时候,神情竟有些恍惚,他只觉得这些年回首的时候,十几年的经历仿佛揉合成了一瞬间的记忆,他看不清回忆里的边边角角,只能记住生命里那些亮眼的颜色,他不知道外面有没人唏嘘着说他傻,不知道有没有人说着不理解,但是遥望远方看着这一片平和,他只是觉得内心无比安宁。

他只做着他喜欢的事情,看见病人痊愈的欢笑,看见儿童学会单词的喜悦,看见远方天空流云和飞鸟,有人喜欢的方式可能不同,但是只要生命里价值的意义的得到诠释就好。

小医生也渐渐变成老医生了,不是人寿将至,而是劳累和各种事务加速了时光的距离,死去的老槐树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焕发了第二春,这天老医生坐在院子里,遥望远方的夕阳,他有所预感,这可能是生命里最后一抹晚霞了。

碰巧的是这也是当年老村长生活过的院子,他拿起白瓷杯也是老人相送,冥冥之中好像也有所感应,他抬头看着对面,恰逢老村长也正抬眸看着他,深邃眼眸里满是笑意,他们之间隔了多层时空对话。

“可还有什么遗憾事未了?”老村长拿起酒杯相问。

“尽人事,听天命。”,小医生拾起酒杯一干而尽,所有能做的也就那么多了,匆匆时光而过,尽管老医生被岁月摧残的容貌不负往昔,但是老村长分明还是看见了小医生嘴角噙着的那一抹笑意,与当年他和小医生在村口第一次见面时的意气风发不无两样。

他们肩并肩一齐飞上村头,见到不知死去多少年的老槐树如今又活了过来,老槐树正一朵接着一朵开着洁白的花儿,散发着圣洁的光芒。村口破旧的学堂里有个小老师,正在一板一眼地教着台下的儿童认字,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台下求学的眼神也是很真诚。

山头上收拾东西的神婆似乎也有所感应,忽而回过头,阴阳怪气道:“要你们做好人吧,你看死的都那么快....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哦……",却也摆摆手,想着眼不见心不烦,不知是山头上的风很大,还是被屋内的灰尘迷了眼,遮袖埋首,泪水顺着褶皱的脸皮落下,她掏出一抹手绢布,却瘫坐在地上,一时间擦不住,老泪纵横.......

这时,山丘上月亮拂过山岗,清风吹动山头树木莎莎作响,世界一片寂静,只有虫鸣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在这个时间点,同处于这个时空的人各自都有不同的事情,有人于睡梦,有人在沉思,甚至有人一天的生活才刚刚开始,而在这里,小医生的故事结束了,一如这朦胧在这月光里的小山村,所知者不过尔尔……

但是,有些事情是不必所有人都该知晓,有些光芒必定照耀黎明的远方,有些遗憾也不必有结果,像来年冬天漫山遍野的银装素裹之后,盛开的腊梅花花香总会有人闻到,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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