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雁双

高考将近，医院的ICU，再次住进了半个月前才出院的一家三口。妈妈的病情再次复发了！

六年来，这样的情况已经上演过太多次。几乎都是病人情况恶化住进来，有些许好转又办出院。病人家属和ICU的成员们都已经很熟了，对此已经习以为常。

女儿再次开启了学校医院两边跑的模式：白天上学，晚上去医院和爸爸一起陪妈妈。病房一角的小沙发，又一次成了她临时写作业的地方。

高考前夕，女儿来了一趟就安心回家迎接考试。女儿转身的瞬间，妈妈强撑起的力气散去大半。妈妈凝视着正向外走去的背影，直到那道身影完全消失在她的视野。

收回视线，她含着泪光望向这个自从她被病魔折磨以来，一直无微不至的照顾她的男人。心里说不出是感动多些，还是心疼多些，一声叹息自喉间划出。

“我可能撑不下去了。”她声音微弱，强打起精神，微抬起手，阻止了眼前正准备接话茬的人。

“原本早就撑不下去了，坚持到今天，只是不忍我的离去影响到女儿的学业。现在能看到她参加高考，我已经没有遗憾了。”她放下手轻微挪动身子，缓缓躺回病床。

“你去找护士过来帮我换衣服吧！我想让你看到我最美的样子。”说完，疲倦的闭上眼睛。

男人眼眶猩红，紧握的拳头青筋鼓起。他强压住几欲窜出的哽咽，想说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

尤记得初遇时，她身着一袭飘逸的舞裙，在台上轻盈灵快地舞动。这一舞，从此便舞到了他的心里，也舞进了他的生命里。

应她的要求，他今天给她带来了一身漂亮的裙子。多年病痛的折磨，她已经没有办法正常跳舞。穿得最多的是臃肿宽大的病号服，出院后也多以宽松舒适为主。

她知道，自己就要走了。她要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为他再把娥眉淡扫；她要他记住那个美美的自己。

在护士的帮助下，她穿上了漂亮的裙子。化完精致的妆容，看着镜中的自己，她笑了。转过身，颤颤巍巍的走到他面前。

不知怎的，医务人员并没有在两个人的眼中看到任何的哀痛之色。眼前所见，仿佛一对热恋中的爱侣，看到的是他们之间由内向外散发出来的甜腻美好。所有人自发离去，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病房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对话，没有人听清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最后，女人嘴角带着笑意沉沉的睡去，再也没有醒过来。

男人坐在旁边一直盯着她的脸庞，轻轻抬手整理她额角的碎发。之后便静静的发呆，没有想象中歇斯底里的哀嚎与痛哭，似乎她的离去，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静默了一夜，第二天，他离开了！没有人注意到他从什么时候离开；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而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下午，考完试的女儿一如以往的来到医院。当她看到孤身躺在病榻上，已经永远离去的母亲时，几度哭得晕厥。

于心不忍的医务人员一边安慰她，一边谴责起一走了之的爸爸。不知哭晕了几场后，女儿接到了来自老家的电话。

电话里似乎是说，爸爸离开了！女孩心里划过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爸爸离开了？离开哪了？瞬间感觉整个大脑都炸了，独留一片空白……

在亲戚的帮助下，她“带着”妈妈回到了老家。在父母的房间的床上，她看到了那个医生护士口中的“负心人”。

此时的爸爸身着整齐庄严的西装，正“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似乎只是睡着了，可是她心里都知道，他永远也听不到她脱口的一声声爸爸了。

泪水夺眶而出，良久，在乡邻的安慰开解下，慢慢整理好情绪。轻轻走上前，这时她注意到在爸爸的手上，还微微捏着一封未拆开的信。

她知道那是爸爸留给她的话，若能知道这两天就是妈妈的大限；若能知道两天前的一别便是永别，她又何必去参加这场考试？缓缓拆开信封，展开信纸，爸爸的字迹跃然纸上：

“孩子，恭喜你顺利完成高考。爸爸妈妈为你高兴，爸爸相信我女儿一定一如既往地发挥得很好。孩子，我为有你而自豪！

只是，对不起！爸爸走了，和妈妈一起。我怕看到你后会心生不忍，所以请原谅爸爸的自私。爸爸要去陪妈妈了，我怕她一个人不习惯。

一直很担心今天的到来会影响到你的学习，幸好，你现在考完了。妈妈她一直在坚持着，她说想看着你去上大学，如果可以，她还想亲眼见你成婚生子……然而，能坚持到今天，看着你安安心心的高考，对我们来说，也已经是足够了。

妈妈这一病，几乎花光了家里的积蓄。现在，爸爸妈妈只给你留下了我们房子。你把房子卖掉给自己上学，然后回乡下和爷爷奶奶住。

好好生活下去，爸爸妈妈会一直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陪着你……”

多年后，女孩成了妈妈曾经住过的医院的一份子，成了ICU的一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