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江湖日记》第九节
9 出离绝境
“还不快去!”
我打个哈哈,也不多说了,连忙直奔那兔子藏匿的灌木丛,拔了一把及人高的蒿草,边拍打灌木,边“嚯嚯”地吆喝。
实在是------太不专业。
其实这叫敲树震兔。我安慰自己。
“愚蠢!”
容仇敢骂我。有本事,自己来捏死这兔子。
“愚蠢!将你丹田里没用的内力自任脉起运至手少阴心经,发力打出,就是一百只兔子也早就打死了。”
任脉?手少阴心经?满脑门黑线---------
我坚持着围追阻截,步步为营的作战方针。高声道:“容大爷,我----我刚才吃了蘑菇中了毒,内力发不出来。不如我把兔儿赶到你那里,你亲手结果了它?”
“内力发不出!”容仇的声音又突地拔高了,听起来是不怒反笑了,我的心“咯”地一颤,好强的穿透力。
“你哪里是内力发不出,你完全是愚蠢至极!”
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呐,你大爷的这样骂我!!
我瘪嘴,嘀咕,“人家中了毒,你大爷的还这样。”
其实,我,真的是懦弱胆小的很。
容仇冷笑连连,“你体内功力充沛,那几口蘑菇,常人倒可毙命,而你,最多也只是拉个十天八天的肚子。”
我如同那被踩了尾巴的猫,怪叫一声,蒿草险些拿不稳,“靠,十天八天!!”好好好变态的毒,让人拉到脱水变形!
“嗯-----十次八次,靠是什么?靠什么靠?总之-------赶紧赶紧,那兔子从你左手边窜去了-----”
果然,我终于看见兔子的真颜了。我忙扑过去吆喝追赶,将兔子朝着容仇处赶。
那兔子左突右进均被我阻截,又不知何故并不遁地逃逸,只得乖乖地沿着我们预定的路线图向着容仇飞奔而去。
我抄起几颗石子,高声叫道:“哪里跑!”嗖嗖嗖就是一通乱打。
兔子显是逼急了,呈之字形狂奔,直直地扑向容仇。
我又是连抄一把石子,嗖嗖嗖又是一通乱打。
好耶!容仇一把捏住直冲他面门的小兔。
可是,为毛容爷的额头冒出血来?血向下凝固在眼角。
容仇此时用冷冽的,在我看来是凶残的眼神凌迟着误伤他的我。然后,然后,他他他,他竟然一口咬住小兔的脖子,吸吸吸,吸血!
容仇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我,他盯着我,他吸血的时候一直盯着我,腥红的兔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像在示威。
那兔子不断扑腾的后腿终于停了下来,然后,这软塌塌毛乎乎的尸体被扔在了我的脚下。
容仇鲜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去把皮剥了,烤了吃吧。”
仿佛一位最高贵的绅士在最华丽的西餐厅,优雅而矜持地讲:“黑胡椒牛排,五成熟。”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这句诗硬生生闯进我的脑际来。我有些悲催地发现,我实在不是什么笑傲江湖的料。到潭边,我死盯着那兔子,满脑子想的却是传说中活剥人皮绷皮鼓,开始两刀,分别切在人的左右两道眉毛下面,然后再开始剥皮……
兔肉烤好。火候没把握住,皮焦肉生。
我颤颤巍巍双手递上兔腿一只。容大爷的这回倒是接了,修长的手指慢慢撕了几小块,皱着眉头吃了。剩下大半的肉扔还给了我。
我对野生动物不感冒。事实上我很反感吃野生动物。在那个世界里我的同事们因此常讥讽我为伪善,假道学,而我则以“非典”相回击。
囫囵地吞下几口,压住了胃部抽动的饥饿。野兔未经腌制,一大股檀腥臊味,很难吃。我又勉强塞下一块,实在是难以下咽。
此时,谷底光影黯淡下来,想是快到傍晚时分。我正要去将那块腥臭的兔皮掩埋,却被容仇叫住,嘱我把那兔皮放在火边。我内心很挣扎,不知要不要依从容仇同学这么恶心人的要求。
容仇态度强硬。
我终是依了他。为了远离兔皮,我不得不靠他较近,小心谨慎地保持着与他的安全距离。
暮色渐近。周围斑驳的树影慢慢消逝,无声无息。
我闭了眼假寐,一时再无言语,唯有归鸟呀呀,唱尽天地寂静。
我快睡着了。但我的大脑却坚韧着不让我睡着。我的潜意识正提防着潜在的危险,比如,来自于容仇的。
鸟突然停止了唱和。
我猛得睁开了眼。两三米处,垂尾立耳,颊边两块白班的灰太狼,正凶狠残暴地盯着它的猎物。
我不禁向容仇靠近。相比之下,容大爷毕竟听得懂人话。
我低声说:“有一只狼。”
容仇答:“我看见了。”
我飞速回头瞪了他一眼。就这样?我说有一只狼的言下之意是要怎样子对付这只狼。
“孤狼,而且饿着肚子,对于势在必得的猎物会比其他强健的狼更凶残。”容仇又道。他讲这匹狼的口吻就像在讲动物世界,仿佛与他毫无关系。
我提醒他,“容庐主,它的猎物之一,好像就是你。”
容仇轻笑,“我真害怕。你既害我内力无法运行,自然有责任要保护我。”
好,好,好,要不是有狼在前,我简直想要大笑三声。划个圈圈诅咒左侧那个无耻的男人。天知道他的内力是怎么丧失的。
算了,不计较,就当是买一送一,送佛送到西,感动中国,优待伤兵,我终是义无反顾地站在了他的身前,“我拒绝对你现在的境遇负责,但我同意保护你。”漂亮话谁不会讲,做不做得数,那就另当别论了。
正当我头顶缓缓升华出人类道德的光环,丝毫不被感动的狼发动了必杀的攻击。
在上一个世界,我依稀仿佛好像在哪个报道中看到过,当遭遇狼的攻击时,干脆让它咬住手臂,手臂不退反进,塞进它的喉咙,掐住它的咽喉,让狼窒息。
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当狼迅雷不及掩耳扑向我时,我的脑海呈光速飞转作战计划。在狼恶臭的呼吸快喷在我脸上的时候,我用尽毕生之力挥出了我的拳头。
然后,目前这世间最诡异的事情,活生生在我眼前发生了,灰太狼的攻击路线在空中突然变轨,以极其扭曲的方向绕过我,一头栽进容仇的怀里。
色狼?!
我惊呼出声,要扑去摁住那狼,却见容仇先是喷出一口鲜血,瞬间压在狼身上。
我迫于惯力,收势不及,也扑倒在容仇脚下。
禽兽!!
容仇故计重演,狂吸狼血。
我不敢相信,难道他所练武功与天山童姥一脉相承?
眼前的男人满脸满衣襟都染着腥红的血,终于松开了那只欲吃人反被人吃的倒霉狼。
我突然开口:“我拒绝剥狼皮,烤狼肉。”
容仇笑了。我觉得他笑的次数越来越多。满嘴的血配上笑容,怎么看怎么打击人。
我帮他把狼拖走,心中溢满了疑问。
问题一:狼为何不怕火?
容仇答:你去问狼。
问题二:你的内力真的丧失了吗?
容仇答:不是丧失,是不能运用。
问题三:若内力不能使用,你为何能杀死狼?
容仇答:就算内力全失,我还是容仇。
(太骄傲了,太骄傲了!)
问题四:你遭狼撞击时大吐一口鲜血,是强行运功内力反噬吗?
容仇停顿两秒,答:此乃十之其一。十之其九是因为那狼十分笨重。
原来如此。我了然地点头,内力不在功夫在,况且狼又没练过武功。
问题五:刚才你嘱我留下兔皮,是为了引狼出动吗?
问题才问出口,我突然明了了他的用意。用腥臭的兔皮引出狼有什么好处?诱捕野兽好吸食血液恢复体力?或者只是试探一下会不会招引来其他的野兽?这个试探有什么用?如果有野兽来,能说明什么问题?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一定有出谷的路径!
我的心小雀跃了一下。倏而想到这厮做事的风格,完全不顾及我包括他自己的安全和我饱受惊吓的感受。刚才那情景想起来就后怕。别说万一来一群狼,便是来两只狼也是够呛。
我不想则罢,越想就越气,连带着这一段时间来因为他被白道开除,被朋友嫌弃,还掉到这绝境吃奇毒无比的蘑菇和半生不熟的野兔,如此种种在心中发酵膨胀。一时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我发了狠心,报复性的一脚踩在容仇的右脚脖子上。
叫你小子贼坏!
未料,容仇脚踝一勾,我一个狗吃屎摔在他身上。我惊怒交加,偏又被他铁臂紧箍,起不了身,挣扎中,容仇的嘴碰到了我的脖子。
吸----------吸血?????????
这一吓直接吓得差点心脏停摆。本能的求生欲望使我的小宇宙爆发了!我开始又踢又打,又掐又挠,边哭边骂:“叫你咬我,叫你吸血,变态,死变态-------*&……%¥#@”
容仇先是吃痛松开了手臂,复而又更紧地箍紧我,反身将我压在身下。我手脚被他反制,骇然,情急之中朝他的脸啐了一口唾沫。
时间定格。
我自己忘记了反抗。
容仇紧呡着的嘴唇铁青,剧烈起伏的胸膛释放着他的怒火。
我们都一动不动,相拥对视。
空气中竟开始弥漫着一丝不靠谱的暧昧。
“疯女人,我没有咬你,没有吸你的血。”容仇少有地“解释”。
他放开了我,斜靠在岩壁上踹着气。
我也踹着气。藐着他。好吧,我不会跟你计较你骂我疯女人。当然我也骂了你死变态。理智上我相信你。但感性上我一定要怀疑你。
现在的容仇看上去十分狼狈。一张血迹斑斑的大花脸,衣襟也被我扯烂。知道的说我是自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施暴。
此时,天已黑定了。我心虚,看不过他的脸成这样,又不敢去潭边取水,于是挨将过去,用我还算干净的衣袖去擦他的脸。
容仇略一偏头,但还是认了,规规距距的任我擦拭。
很多年后,我在想,如果说与容仇的这场单方面“厮打”对我的人生产生了什么重要意义的话,那就是我在心理上彻底突破了对容仇的畏惧。这对于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具有极深远的转折性意义的。
为了安全起见,我在添好柴火后,缩在容仇身旁休息。
未有的安心和疲倦都让我睡意横生。
良久,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确确实实不是吸血鬼?
灰太狼的来路已被我们基本敲定。说是路,确实是抬举了它。此刻,容仇颀长的身体倚靠着我,跋涉在这有路还似无路的山坡上。
光线越来越明亮,甚至在我们行走了半个时辰左右,竟看得见从树叶间隙透下的光,形成了无数个光柱,尘埃在光芒中盘旋飞舞,如梦似幻。
我着力观赏美景,只是因为要尽量避免与容仇的对视。
之所以要尽量避免与容仇的对视是因为不自然,不舒服,不知如何相对。
早上那一幕,是记忆中的地狱,人世间的噩梦。我怎么可以,我怎么能够,我怎么就枕着容仇的胸膛,猿抱他的臂膀,淌着口水醒来!!更可怕的是容仇怎么可以怎么能够清醒地看着我枕着他的胸膛,猿抱他的臂膀,淌着口水醒过来??
整体美感全被口水毁啦!
更悲壮的是,当我发觉不对,情急之下一跃而起,身体机能瞬间苏醒,肠蠕动加速,其结果就是我一跃而起连放一串响屁,心急火燎地找地儿处理代谢废物。
心累,我真的好想消失。
我当时就发下重誓,我丁诺,此生此世,永不再吃蘑菇!
为了避免尴尬、难堪如此等等,我一路上神情肃穆,步伐庄重,不苟言笑。
好在容仇并不是一个会开别人玩笑的人。
他根本就开不来玩笑。我如是想。
树木间稀。我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出谷的终端居然就是我们跌下谷前所在的山腹平地。就像是我们坐电梯直达摩天大楼的地下室,又走旋转楼梯慢慢爬了上来。出口在茅屋的另一侧,想来好汉们设下布袋阵时也并不知道这里并非是一处插翅难飞的绝地。
我脚步略缓,问:“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
容仇停下来喘气,“你害怕他们?”
我白他一眼。搞清楚,这一切全都是拜他所赐,说得好像和他没什么关系。
“我先去看看。”略微侧身,让容仇斜靠身旁的树干。未料,才举步,就被他一手揪住后领,“一起去。”他说。
唉,都这个时候了。
“一起去!”他加重了语气。
一起就一起,当是我怕你了。我扶着他终于闯过及人高的荆棘地,达到茅屋的后侧。
没有白道的踪迹。我放心地和他进了屋子,让他坐下来歇息,顺便检查检查他身上的剑伤有没有重新出血的地方,然后第N次想容大爷除了不是吸血鬼之外有没有可能是生化人,因为他的伤势的复原程度太违反自然规律了。
警报基本解除。我寻思着,所谓刀剑无眼,趁着如今容仇功力尚未恢复的大好时机,我必当果断地与他分道扬镳,投奔自由,珍爱生命,远离江湖。我原先果然是太天真了,以后,待我退出江湖以后,我人生的主要目标就是想方设法死缠难打,必须找到一个回到另一个世界的办法。我不信我真会死在呼吸机上。
我---一------定-------要-----还------魂------!
可是,我现在有点小纠结的是,假如不打个招呼就走,是不是显得我做人不厚道?
“你!”容仇突然开口。
容仇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你,把我扔在这里,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