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细水长流

母亲喜欢存钱，一分一厘的开支都要精打细算，比如小时候我们姐弟三人上学的铅笔，她只准买2分一支原木铅笔，不允许买5分一支带橡皮头的铅笔，有活动铅笔时，她便给我们买铅芯了，更便宜。我们全家人说她抠门，她说，过日子就得细水长流，有时要备着无时用。

那时候买什么都要票证，粮票、布票、肉票、烟票等等，母亲说，两个女儿出嫁要准备六到八床被子做陪嫁，必须提前积存一些布票，所以买布做新衣服就成了大事。她和布店的营业员阿凤结交成好朋友，如果有整匹布卖到最后的零头布，就通知我的母亲去买，这种布往往打折较多，还少收布票，母亲买回来后，想方设法拼拼接接，做成漂亮的新衣服。妹妹说，人家都是老大穿了老二穿，可她从来没有穿我的旧衣服。

有一年过年，母亲觉得弟弟的棉袄罩衫有八成新，没有帮他做新衣服。大年初一，弟弟看到我和妹妹都穿新衣服，他没有，不肯起床，坚持要穿新衣服，父母亲怎么哄也没用。爸爸发火把他打了一顿，他哭了，我和妹妹哭着把新衣服脱下，穿上旧衣服，弟弟才起床。

在母亲的操持下，我们家的穷日子也过得体体面面，父亲是村子里第一个戴手表的人，我是第一个读书出去的人，老房子翻新也是第一家。母亲很自豪她的治家理念，常常在我的耳边说，过日子吃了这顿要想着下顿，要做到细水长流。

我们姐弟三人长大以后，家里的生活条件得到了极大的改善，节俭惯了的母亲还是抠门。我买给她吃的马蹄酥、广式月饼、蛋卷等点心，她总是藏起来舍不得吃，藏得久了就长毛了，或者过期了，最后只能扔给鸡吃。带她到大商场买几百上千元的衣服，她挂在衣柜里不穿，总说要等重要场合才穿，一直到她瘫痪在床，有好几件羊绒大衣还上过身。

我总是劝母亲，老观念过时了，该消费就得消费，过去你费力积攒起来的多布票粮票，一转眼没用了，你一元两元存下的钱，几年就贬值了。过去你十万元钱可以买一套房，现在一只车库都买不到，你和老爸不用再存钱，想吃就吃，想穿就窍，想玩就玩。

母亲不听，总是说，钱不是大风吹来的，要省着花。她还是吃着简单的饭菜，穿着地摊的衣服，把钱省下来给我们，我买房子、买车子、女儿上大学、结婚，她都要给我钱，我不拿，她还生气。她补贴给弟弟妹妹，妹妹家有厂子，不在乎她这点小钱，她说，做母亲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厚此薄彼。

母亲是农民，没有退休工资，只有每月不多的养老金，父亲虽是农村老干部，养老金也不多，但是在母亲省吃俭用的操持下，他俩居然存下了二十几万元。大前年父亲住院，要安装心脏起搏器，母亲对我说，“人命关天的事不能节省，要装就装最好的，只要你爸能好好地活着，用多少钱我都舍得。”我说：“医药费我们姐弟三人承担，出院后你俩不用那么节俭了，待自己好点，你们健康我们放心。”

村里有位张老太是低保户，月底来向母亲借钱，母亲不问原因就给她，还问一句够不够？下个月她来还钱，母亲就收下。我对母亲说，这点小钱送给她就算了，你真抠门。母亲说，你不懂，这叫尊重。有时母亲会主动买了米、油、以及日用品给她送去，对她说，“这些东西是女儿单位发的，太多了怕过期，送来给你，免得浪费。”

肖平想办织带厂，亲戚朋友都不看好，认为他不是办厂的料，他来问母亲借钱，母亲听了他的设想以后，认为年轻人办厂是好事，应该支持，答应借给他十万元。左邻右舍劝母亲风险太大，说你想他的利息，小心他想你的本金，万一他还不起，你的养老钱就没了。

母亲说：“不会，乡里乡亲，他不会昧我老太太的钱。再说儿女孝顺，我的钱没了也没有关系。他的厂办起来了，富起来了，我的利息就有了。”年底母亲拿到利息，对我们姐弟三人说，“不管什么年代，省吃俭用不会错，就算钞票不值钱，也不能没有钱。没有钱就不能看病，不能创业，不能帮助别人，还是那句话，过日子就得细水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