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太阳
太阳老兄今天出来了,看样子没有消失,还对着我们笑。
我不见它,已是很久。这北地的隆冬,虽然家家不烧煤,村村不冒烟,但黑雾还是一日重比一日。身体最棒的运动员已经戴着口罩开始晨跑,像极了蒙面杀手。上学的孩童,鼻子翕动,说是有什么东西烧焦的气味。前几年的讽刺谩骂早已退潮,现在早已心安理得了。文明的进步如此之快,大大超过先哲的预料,实在该欣欣且跃跃的了。
人们终是没有忘记太阳,但它的出来并没引来热烈的欢呼,除了我想雀跃。人们只是搬着凳子找向阳的地方去。寸地的吸收热量,高过不远的气温许多,老人们说太阳真是人间免费的火炉,且好像用之不竭的。
但太阳哪里有这样的自信,多少亿年的行程中,它感觉自己快要败于人类了。它目之所及的星球,只有这一圆蔚蓝,现在它看它越来越不真切了。莫非人类太喜欢山水,故意用黑色的大幕遮住,不让太阳看见?月亮是近邻,就看运气了,有时月在峰,有时月无踪……
它觉得人间似乎没有四季了,它自挥洒它的光芒,人间却好似无春无秋。志士悲壮的呼唤,小民深长的叹息,俱是无用。好像这人间,除了三五个人的魔鬼般的权力,其它的一切几乎没用,合在一起是完全没用。
日头离人最近的炎夏,人们拿着蒲扇找凉荫去。太阳在笑,它在想自己实在是伺候不住人类了。夏天人们骂它热死了,冬天骂它冻死了,地球的热冷都是它的罪过。其实太阳老兄还是宽怀为大吧,人伺候人尚且百般难对付,何况您老兄在极远极远?以前的春秋倒是舒适,我没听见一句对你的赞美。
嘤嘤的小儿,他以为太阳整月的不出才是自然,偶尔的出现是不正常,新的习以为常形成了。我没有告诉他,先前可不是这样,那时的习以为常大异于现在的习以为常,我怕他听了以为我在骗他,他的父亲来驱逐我了。
白天虽然灰黑,到底还不需照明,几百米以内的东西,还是能够看见。至于以后的如何,现在实在不敢做过度的猜想。夜晚月亮隐遁,路灯接班,人们倒习惯了这假造的光明。沉浸在真实的黑暗里,谁还问夜与昼的差别?
光明使你没白长一双眼睛,它却已经习惯了对着黑暗。没有自然的光亮,都是人造的灯火,眼睛会退化吗?上帝也不知道。
我必须不停地或者压根就不低头地看着太阳,对着经年不见的蓝天。虽然太阳的光线要杀伤我的眼睛,我不得已地避开,但我眼睛的余光总是对着它,充满对它的感谢。我想告诉这高高的老兄,如果它啥时候永远不出来了,或者人类再也看它不见,它想却不能把自己的光亮送往地球,麻烦先告诉我一声,我趁势挖去自己的眼睛,那时它们俩已经是多么多余而空洞。
造物主的恩赐马上就要降临。我故乡的人们从来无视元旦,春节才是新的一年。年尾的欢欣期盼里,太阳老兄多出来几次吧,你再看看古国门庭的春联,听听乡野四处的鞭炮声。好赖是个年,人总得给自己制造点快乐和安慰。既然还存活着,那就还要执着地过下去,不问麻木和清醒了。
这是我的愿望。不会到春节的乡下,也要禁绝鞭炮,断了这几千年的脆响,灭了底层最后的残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