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人舞 28
秋风扫过晚上8点半的夜幕，明伦在泛着凉意的小花园里抽着烟。2012年10月末的大青杨又到了将要落叶的时节。明伦有些期待着叶落，这样，冬天就来得快些。
春长，夏长，秋长，明伦希望青杨的叶子快快落尽，秋风秋雨也要来得猛，不是存心喜爱凋零，只是期盼冬天。每过一个冬天，他的小玉便与他更近了一年。
连日的低烧将明伦折磨得有气无力，半夜成阵的咳嗽让他难以安眠。只有像这样散步的时候，他才觉得喘息顺畅一些。一边抽烟，一边望着路的尽头，今天是儿子们回家的日子。正想着，孙明和姜亮出现在花园的小路上。
姜亮看到了明伦，拉了拉孙明的衣袖：“爸爸在散步呢，等等”
孙明站住，明伦走过来，秋风过处，一阵猛烈的咳嗽像是要把肺从胸腔里挖出来。他竖起衣领掩上敞开的衣襟，姜亮扶住他在风里摇摇欲坠的身体。
孙明：“爸，你怎么了？”
明伦：“有点感冒，没有大碍。一到秋天就会这样咳嗽几天。”
姜亮：“老爸，我觉得你应该把烟戒了，都咳嗽了，肯定烟抽的太多了。”
明伦拍了拍姜亮的背，“你爸就这么一个嗜好，抽得不多。”
姜亮：“要是妈妈在家，早就不让你抽烟了。等她回来发现你抽烟，你说你怎么跟她交代呀？”
姜亮平静自然地提起妈妈，孙明心里一震。明伦也停了一下脚步。他侧脸看着姜亮：“你妈回来前，我就戒烟。你们给她写信的时候，不告诉她，她怎么会知道？
姜亮：“行了，老爸。我妈的鼻子多灵啊，只要她一进家门，就能知道你曾经抽烟。烟味在房间里是散不干净的。”
明伦又是一阵咳嗽。
孙明也停下来：“爸，弟弟说得对。你戒烟吧。”
明伦白了一眼孙明，三个人一起上楼去。楼梯上，明伦又是一阵狂咳嗽，他觉得喉头一阵发热，肺仿佛就要咳出来了，只有把肺咳出来，胸口才会觉得舒服。
就在打开门的瞬间，一口腥热的东西从明伦的嗓子里冒上来，他抽出一张纸巾，捂住嘴，然后打开一看，殷红的一滩。
孙明注意到了明伦手上的纸巾，明伦赶紧把纸折起来。姜亮也看到了，一把抢过来。
姜亮：“爸爸，你这是。。。。。。”
孙明很深的眸子忽然昏暗下来，僵在原本就不热烈的脸上。
明伦：“别大惊小怪的，估计因为咳嗽，里头的毛细血管出血了。没事儿。”
孙明：“明天早上去医院吧。”
明伦：“一个感冒去什么医院，过几天就好了。”
姜亮的声音是急切的，话语一急，从白皙脸颊里泛出来的粉红就变得更红：“老爸，你看你，这哪里是毛细血管出血呀，分明是一大口血呀，你真快吓死我了。明天一早必须去医院。我觉得你的肺可能出问题了。”
明伦坐在餐桌旁，呼呼地喘着气。孙明倒了一杯水递给明伦。姜亮继续唠叨着看着明伦喝完一杯水，然后把他扶进卧室。照顾他睡下。
兄弟二人也早早地躲到他们的房间关上门。姜亮坐在下床，背靠着墙，两条长腿搭在连接上床的梯子上。孙明和他并排坐下，靠着墙，盘着腿。
姜亮:“我心里觉得很不踏实，你说爸爸会不会是得了重病啊？”
孙明看了他一眼，不语。
姜亮：“我觉得爸爸这是积劳成疾，他太累了，而且没有妈妈的照顾。”
孙明沉默着，侧过脸看着姜亮，“把腿放下来，睡吧。”
姜亮得身体顺着墙上滑下来，就势躺在孙明的腿上，自己的长腿却依旧挂在梯子上。孙明伸开盘坐的双腿，自己坐得舒服些，也让姜亮躺得更舒服些。他伸手拍拍姜亮的腿，姜亮把腿放下来。孙明将身体向床尾移动着，姜亮也随着他移动，直到姜亮的腿可以直着伸开，兄弟二人形成一个直角，孙明低头看着姜亮，窗外的月光正好洒在姜亮的脸上。孙明不语不动。不一会儿，姜亮就进入睡乡。
孙明在月光里安静地坐着，看着腿上的弟弟。他拉过薄被给姜亮盖上，自己的身体也温热起来。孙明反复琢磨着弟弟刚才说过的话，其实他比弟弟更加确定，父亲病了，而且病得很重，但他的心对这样的想法有着强烈的拒绝。
姜亮半夜翻身醒来，发现自己仍旧枕在哥哥的腿上，孙明垂着头靠着墙壁，一只臂手搭在弟弟胸前的被子上，另一只手环着他的头。姜亮拿开哥哥的手，坐起身，搬过哥哥把他轻轻放平在枕头上，然后盖好被子，自己爬到上床睡下。
深夜两点的月光寂静而明澈，躺在上层床能够更直接地碰触到月亮的清冷。
姜亮打开哥哥的被子一直盖到脖子，被子里哥哥的味道慢慢蒙住他的脸庞，是月亮那种清淡却悠长得令人着迷的冷香气。姜亮又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直拉到嘴唇的上面，这样鼻子可以更近地吸入哥哥的味道。
明伦奋力地咳嗽声叫醒了黎明。两兄弟起身，准备带明伦去医院。
明伦：“听说医院周末不开门诊，只开急诊。如果不发高烧也看不了急诊，所以，你们俩呢，别忙活，周一我自己去医院。”
姜亮：“不会吧，老爸。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种事情啊。以前你和妈妈带我去儿童医院就周末去过。”
孙明不语。
明伦：“儿童医院不一样。”
孙明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外套，披在明伦身上。
孙明：“走吧，早上凉。”
明伦看着孙明的眼睛，这个孩子轻易不做决定，他知道，既然他决定了的事情，恐怕是难以推却。
姜亮：“老爸，你看，哥哥已经说了，你躲是躲不掉，赶紧下楼吧。”
周末医院急诊内科更平日一样人满为患。挂号、排队等叫号。急诊的大夫写字说话都比一般的大夫快，医生问诊不到三分钟，就开出来一堆单子，抽血化验、透视，等片子。等到明伦带着片子再进到医生的诊室，仍是不足三分钟，医生盯着片子看，抬眼看了一眼明伦，“家属有一起来吗？”
明伦盯着大夫，“您找家属干嘛？”
医生：“要跟家属说。”
明伦顿了顿，“能不能不跟家属说？”
医生：“是家属没来吗？”
明伦：“是癌症吗？”
医生看了一眼明伦，“你需要住院治疗。”
明伦：“有那么严重吗？我没觉得十分难受，就是有点儿咳嗽。”
医生：“叫家属来吧，需要住院。周一办住院手续。”
明伦：“大夫，究竟是什么毛病，您就直接跟我说吧。我的两个儿子还都在上大学。所以，我住院的事情，能自理。”
医生：“家里没有其他人吗？两个儿子都上大学了？都满１８岁了吧？”
明伦“嗯”了一声。心重重地沉了一下。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状况，其实在昨天晚上他就已经猜到了，只是他不想确认。
医生站起身，打开诊室的们，对外面喊，“孙明伦的家属在吗？”
这一声喊，孙明和姜亮都一震。
姜亮和孙明对视，同时走到医生眼前。
医生：“你们是孙明伦的儿子？”
姜亮点头。
医生：“进来说吧。”
姜亮和孙明走进诊室，明伦正坐在医生的桌前。
医生：“原则上我应该只跟家属交代医嘱，但你们的父亲说你们还都在上学，所以，你们就一块儿听吧。孙明伦的情况很不好，需要住院。”
姜亮：“大夫，我爸他到底得的是什么病？”
医生把检查报告递给孙明。
医生：“拿好这些，周一直接去住院处办手续吧。”
孙明接过检查报告，两个字母跃入眼帘：Cａ．
姜亮：“大夫，您总得说明吧我爸到底是得的什么病吧？”
孙明的天空已然坍塌下来，他的鼻子酸得就像冬天的早晨从温暖的房间里出来猛吸了一口冷气。原本就苍白的脸色一时间煞白。他知道Ca的意思。
姜亮：“到底有多严重啊？我爸就是有点咳嗽。。。。。。咳嗽要住院吗？”
孙明从惊恐中转醒，将检查报告递给姜亮，眼睛停在那两个字母上。
姜亮顺着孙明的视线看过去。明伦也看过去。
其实姜亮的心里已经明确，但他对这样的结果是拒绝的。如果说孙明通常是以睡去逃避痛苦，而姜亮则是以反击。就像此刻，他其实完全可以明白检查报告上的每一个字，但他不想接受这个事实，他希望有人站出来否忍这个事实。
姜亮的声音很急很高：“这是什么意思吗？”
孙明垂着眼睛，声音很低，喃喃的如同耳语：“Cancer”
姜亮瞪大了一双眼睛，带着火的热泪一下子就跌落唇边。他对着孙明的脸，绝望恐惧得声色俱厉：“你胡说！你又不是大夫。你乱说什么？爸爸就是一点儿感冒咳嗽——”
明伦起身，他虽未听清楚孙明说了什么，但是他心里已经十分笃定。他扳过姜亮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
明伦：“亮啊，别着急，爸爸知道自己得了什么毛病。听大夫的话。我们先回家。”
姜亮转过身对着大夫，眼睛里充血：“大夫，你说，这肯定有问题！我爸爸就是一点感冒！你才给我爸看了几分钟的病，就诊断出来了，你是负责任的吗？”
医生似乎十分理解姜亮的情绪，他对着孙明说，“具体的情况要做进一步的检查。住院后再说。”
姜亮还想质问医生，明伦赶紧拉起他，走出医生的办公室。
孙明没有跟着出来，他看着大夫，似乎平静。
孙明：“您确定吗？”
医生：“确定，肺癌，晚期。”
孙明的双腿忽然变得很重，手也似乎拿不住那一纸报告。他站在那儿，大夫低头看着别的东西，同时又对孙明说：“尽早做准备吧。”
孙明走出诊室，明伦紧紧拉着姜亮正站在门口。
姜亮：“哥，你不要听他的，我们要换一个医院检查，一会儿就去！”
明伦拍着姜亮，希望他可以平静。
孙明看一眼父亲，不知所措，想说一句什么，声音却像关闭房门。
一阵急切地咳嗽，明伦用衣袖掩住口鼻，身体有些摇晃，姜亮扶住他，明伦喘着气，抓着姜亮的手，“亮啊，别急，我们先回家，回家再说。”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