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夫诗全集》:纪念,因为风的缘故
他是一只追逐落日的纸鸢,他是滔滔大海下渺微的一粒尘沙。他是火,燃动着走向熄灭;他是岛,浮起又如众生般沉没。他是诗人洛夫,2018年,他,走了......
学着去做一场场以书为名的纪念吧,这样,所有的离别都会在下一个路口,转为重逢。
这是阅读成为一种习惯后,首先教会我的事。它如沉如默般告诫我:莫要在离别时妄加附着殇情,虔诚的去为逝者植栽一棵纪念,越永恒越好。所以,3月19日,当“即时消息”显示洛夫先生已去世,我看着书橱中的《洛夫诗全集》,第一个迫近眼眸的冲动,就是重新走一回先生用六十多年累积所铺就的千里妆颜。
“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所有的写手们,或专职或业余,都会谦逊的感知,再壮丽的描摹抒怀都比不得临于自然前,它堂堂正正的为你演绎那一段恣肆淋漓。
正因如此,流连于文字之间,我时常停泊在关于自然的绘意中,钦慕那些文人墨客在灯光的投射下捕捉自然灵性的影子。
“我仰卧在树下,星子仰卧在叶丛中”“我吹醒了黎明,吹燃了星辰的眼睛”,诗者心,就是星子心,点点滴滴,晶晶莹莹。栖息在诗意中,是洛夫对天真雅尚的自信,暗夜追着星星,诗人追着暗夜,灵感突然萌发,笔端飞流直下。我想这时的洛老可能在心里说:就让恒星与行星的理论,在幻想中暂且飘零,然后在诗句中如烟花般叠开,岂不更好。就这样,烟花跌落,万籁发声,一片炙热。正如《向海洋》中的一句“你懂得了自然的奥义,因而你的诗也燃烧”。所以,在海中,“鱼是我跳跃的诗”;在甘蔗地,感受“芦花翻飞时的凉意”;在岛上,他在“海滩上寻觅淡淡的残阳”。
写作时,如能借助于自然之力,顺性而成,任何带着良善的逾越都可奇崛丛生;阅读中,若可仰仗于作者笔力,自在闲行,所有渴求美好的光泽终会刻骨铭心。
洛夫曾说他的整个人生拥有的是一种“诗意的存在”,然而他的这份存在却又不同于他人,另有一番植根现实的孤峭。他常以一张深情且严苛的面孔,悲悯众生,审问行为,称重生命。这类诗中,我最有感于他的《山色之外》,“我们来了,群树纷纷向秋天窜逃,我们是一队吃绿的兽”“南山仍在南方,唯伐木者已盲掉了采菊人的双目”。
洛夫的人生经历,让他不得不直面自然被置于破坏、失衡、甚至战火之中。在他的诗中,除却常规颜料,自然亦透着令人深省的灰烬色。
21年衡阳,47年台湾,21年温哥华。洛老将他畅游山河、寄情自然的梦想,从两岸的天山路远,一直扶摇至异域沧桑。就这样,自然成了一株带露的太阳花,而乡愁反做了跃动在心间的无尽涯。
“人情重怀土,飞鸟思故乡。”逃难,流放,漂泊,占据了洛夫近一生的时光。黄昏最惹断肠伤,清明焚起落雨花。洛夫写“清明诗”,不哭,而是泣。这泣涕中不只是对亲友的思念,更是乡愁所撞出的“严重的内伤”。
他写《床前明月光》,将乡愁刻成“在我们的血肉中”旋成的“年轮”。诗中李白能够横在水上,将心事渡去,而洛夫唯有纵深跳入乡愁的谷底,溅起的水花,一圈一圈,从此,年轮下的子民都结成了乡愁的样子。
乡愁让洛夫不哭,却“咯血”。“病了病了,病得像山坡上那丛凋残的杜鹃,只剩下唯一的一朵,蹲在那块“禁止越界”的告示牌后面,咯血。”“杜鹃”是中国古典文学中借以抒发思归悲愁的意象,洛夫在《边界望乡》中的杜鹃,正如九百多年前晏几道眸中的那份无奈“声声只道不如归。天涯岂是无归意,争奈归期未可期。”落马洲上,他和余光中在无奈中疾走,三月里顾不得春寒,只念得“双目尽赤,血脉贲张”。
他渴望故国的泥土,却伸手不能得,就将自己的诗根深扎于中国文化之中。正如他在本书的自序中所说:“我希望我的诗歌须以全中国的读者为对象,这当然不是数字上的全中国,而是精神上、文化上的全中国。”现实的阻隔可能是冰冻的,文化的情牵却可以是温热。洛夫老了,潇湘也依然认得他。只因......
有一种取暖叫回家,有一种回家叫归根。
60天,风数次经过,故国有人仍念着你,野叟亦不再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