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以为,有些坏习惯这辈子也改不掉
1、
我的手机有八年都没有开过声音。
八年里我至少换过5个手机,无所谓什么品牌,何种机型,只要付款流程结束,它们每一个都会立刻被我硬性剥夺说话的权利。
真的是什么都没有,没有伴随年代更迭的铃声,也没有暧昧暗涌的震动。
来电或任何提示信息突然而至时,只有屏幕会沉默地亮起来,再沉默地暗下去。
因为这个,我妈险些报过警,老板险些要我的命,至少有3个恋人差点和我分道扬镳。
我老公甚至恶狠狠地摔了我一个三星:声音都不开,你还要它干嘛?看时间你戴表啊!
这真是与全世界为敌的节奏啊。
我当然不是从一开始就让手机闭嘴的。
它也曾唱着我最喜欢的歌曲,借助电波,翻山越岭地把我最喜欢的人带到我的身边。
而且那时候,课堂上手机响铃,对于八年前的中学生而言,与其说会感到尴尬,倒不如说会让人心底无端生出一种洋洋自得的虚荣。
在应付完老师的警告和同学的注目之后,才敢偷偷将头埋进课桌里。
这情景每当想起,都还是一种会引发心悸的心动。
我的第一个手机是在高考失利之后买的,或许是我妈为了安慰我作为优等生却陡然降落的自尊,或许是我爸为了让我万一想不开要做傻事的时候也好留给他们一句遗言。
总之,家人知道,我早就想有一个手机,考上大学理所当然会奖励一个,没考上,那也得有,如果没有,那无异于在谴责我的无心之失,考虑到我那濒临破碎的玻璃心,比起期待我自愈,他们更愿意用一个手机去解决。
其实没那么复杂,我必须要买手机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他要走了。
他考上了南方一所重点大学的编导专业,他要带着我还没来得及实现的梦想前去探路。
他是我当时的小男友。是那个我一直以为不可能看上我、却在临毕业给了我一记甜蜜之吻的人。
我得跟他保持联系。
2、
不得不承认,悲剧往往都是有前兆的。
比如,地域分离,从一开始就完全有可能是情感分离的前兆。
所谓的保持联系,只需一个月的时间,就足以变成等待联系。
当我在苦兮兮地反复背诵一年前就已经背过的历史事件时,他却兴奋地穿梭在一个有一个社团摊位前犹豫不决。
当我带着满脑子的公式疲惫地倒在枕头上时,他却依旧精神地坐在电脑前剪着白天拍的小片儿。
我口中所有的辛苦煎熬,他体会过,只不过是一场注定被抛诸脑后的噩梦,等收卷铃声一响,梦就会醒。
他嘴里所有的五光十色,我看不到,只能利用想象将它们煮沸,煮得面目全非,然后冷却成泛着酸味儿的恐惧。
对共同语言的努力维持,终于也自觉地演变成对一声晚安的单纯期待。
就是这每天的一声晚安,可算把我等苦了。
年末晚会在即,加上期末作业,他天天奔走于教室和礼堂之间,排节目、拍片儿,忙得不亦乐乎。
一个短信过去,平均回复时间在四个小时以上,追魂夺命call这种事我也干过,不过电话打多了,手机没电会自动关机,就算有电,也可能会被主动关机。
后来我开始相信他是真的在忙,毕竟每次他忙完了,还是会回复或打给我。
只不过,是在半夜罢了。
为了不错过他拨冗赐予的温柔,漫长的、与黑夜作伴的等待,就此拉开序幕。
对于我们之间的短信来往,我开始养成发完短信就关手机的习惯,过那么一会儿再打开,如果有信息提示自是开心的不得了,如果没有,那就继续关掉手机再等一会儿。反反复复,乐此不疲。
至于电话,关掉手机就显得极蠢,他万一正好打来怎么办?可我耐不住干等,而且有时又真的是困,于是我便把手机调成震动后放在手心上,然后该睡就睡,电话一来我就会被震醒,然后带着迷迷糊糊的腔调应答。
这现在想起来怎么都有点心酸的做法,在当时是我对惊喜的另一种理解。
我的心理上做不到不去期待,我的行为上做不到不去等待。
可干等实在太痛苦了,这样看短信接电话的方式就像是在做游戏,做一个把期待置之不理、却有可能随时突然收获惊喜的游戏。
我摆脱不了自己对于爱情的固执和坚持,只好一刀刀去断断续续地砍它。
不过,每次都砍得格外惜力,生怕砍断了。
3、
然而,我毕竟没有办法排除在短信往来的过程中,他可能会打电话过来这种情况。
所以这手机是不能关了。
退而求其次,只有关掉手机的声音,才能继续维持这种间断的惊喜。
五分钟摁亮一次手机,错过电话也不怕,立刻打过去就好了。
睡着了也不怕,醒了如果看见有未接来电,那便会有一种“哼,让你不早点打电话”的卑微胜利感。
可是,谁也不会保证,买了个西瓜打开就一定又红又甜,娶了个媳妇就一定包生儿子。
谁说你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就一定不会失去?
关声音,只是我个人的懦弱、退让、忍耐,他可是从不关声音的呀。
所以他完全可以,用任何一个无需说明不爱的理由,理直气壮地跟我说分手。
唔,我觉得挺累的,你不觉得吗?
你看,我们并没有什么机会说话。
每次电话里你的声音都迷迷糊糊的,当然,我也总是顾不上回你的短信。
咱们俩好像不在一条经线上,总有时差。
——说这话的时候,他对我关手机后来又关声音的行为一无所知。
我从没向他描述过我这种近乎“强迫症患者总以为没有把手洗干净”的反复行为。
直到分手的这一刻,我也并不想说。还说来干什么呢?
既然该做的退让和努力都做了还是没有结果,那就说明再说什么也不会改写悲剧了。
面对失恋,总是有一个撕扯、剥离、颤抖、直至麻木感受不到痛楚的过程。
在那个过程中,每当想起他,我都会觉得,他虽然走得干脆,但也不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毕竟,他留给了我一个不再开启手机声音的习惯。
4、
我也试过,能不能改掉这个习惯。
这个与21世纪最新的科技文明社会格格不入、与国家大力倡导的互联网+背道而驰、与因微信而改变的人情世故原来越远的习惯。
因为这个习惯,我的社交圈变得异常狭窄,事业工作也多少受到一些影响。
甚至家庭生活也一度有点儿紧张,曾经我们全家,包括后加入的我老公在内,严肃地开过一个家庭会议。
会议的主题是:端舞再不开手机铃声我们是不是考虑干脆把她从家族中除名算了。
会议的结果并没有令人大失所望,因为大家貌似也没有很高的期望。
他们只是想把最后一点胁迫的力气用光而已。
会后,老公第一次认真地问我: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就是不肯开手机声音?
我没有急着回答,只是先回忆了一下那个人,感觉自己的心真的没有再痛,可以确定自己不再爱那个人了。
于是,我没有隐瞒,一五一十的,像喷段子一样,把那段心酸的过往当做笑话讲给了他听。
老公并没有笑,只是继续追问:我能感受到你没有欺骗我,可既然你都放下了,为什么还是不开手机声音?
说真的,我也解释不了。
我不好意思告诉他,不只是不开手机声音,删除微信好友再加回来,也是我现在常干的事。
我像是练了一套龟缩大法,不停地伸出头来看看,却又很容易就把头缩了回去,主动切断又主动恢复和整个世界之间所有不甘心的联系。
当年的那次情伤,不仅仅是改变了我使用通讯工具的态度,更重要的是它戳中了我的软肋,将我矫情的玻璃心摔得渣也不剩,将我怕被伤害怕被拒绝怕被忽略的小心思,放大成一个又臭又长怎么讲也讲不完的故事。
无解的对话,让我觉得,我的婚姻是不是也即将进入那个叫做“等待”恶性循环,最后又会不会走向写着“失去”的那个出口。
5、
由于之前一直在外工作,家里的煤气管道已经接近一年没有检修。
煤气公司威胁我们这是今年最后的机会了,不然出了任何事故都概不负责。
老公早上出门之前强调,检修员随时都会到小区门口被门禁拦住,需要业主出去接人,让我一定要注意看手机。
我聋着耳朵点了点头。
事实是我正沉浸在可能即将失婚的担忧和恐惧中无法自拔。
无论他说什么,我都觉得是危险的信号,自我屏蔽机制不自觉便开启了。
老公带着一个保安一个警察还有一个吓得半死的检修员一起冲进门的时候,我正昏睡在床。
我的鼻涕沾满了枕头,我的泪痕布满了脸颊,我的双眼充满了迷迷糊糊的疑惑。
四个男人就那么和我对视着愣了一分钟,然后保安开始偷笑,警察翻了翻白眼,检修员哆哆嗦嗦地钻进厨房去查看管道。
老公一边派烟一边哈腰,欠着身子一一道歉,直到他们全部离开。
我还坐在被子里发愣,身上那一层突然惊醒后的冷汗被风一吹,不由激起一个冷战。
扔在床头的手机上有59个未接来电。
老公走过来,摁亮屏幕伸过来给我看,然后转身打开窗户,把我的手机扔了出去。
楼下的绿化很好,我甚至听不见它裂开的声音。
他背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窗帘借着风的力量爬上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抚他的愤怒。
当我终于准备开一个笨拙的口时,老公突然转过头来。
我以为你死了,真的。
我打完110就想要不要给打给你妈,后来想了一下还是没打。
走在路上我还在想要给你办个什么葬礼,你不喜欢某某某,我一定不能请她来。
不过主要是骂你,骂你死得怎么这么脑残。
骂你死得怎么这么随便,屋子没打扫,饭也没做,孩子还没生,就死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死了我怎么办。
算了你都不会想,你都已经死了,到头来还是我自己在想我该怎么办。
房子卖不卖,车呢?贷款还写得是你的名字。
我会不会最后跟单位的那个秃头一样去相亲。
如果相亲对象还行,我亲她的时候会不会想起你。
我感觉,我下半辈子都快在这一路上规划好了。
开门的时候我腿都软了,钥匙插了三次才插进去。
你竟然在睡觉,还睡得哪都是鼻涕。
我不管,你自己洗干净。
我去上班了。
老公的嘴,好像突然变成了一把温柔的机关枪,喷出一句又一句带着广东腔的、不普通的普通话。
他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转了不够一圈就流下来,流进嘴里,想要堵住这把机关枪,却怎么也堵不上的感觉。
收枪的时候,他心有余悸地看了我一眼。
好像在说,还好你他妈的没死。
6、
从床上下来,我爬上窗口,想看看那个躺在草地上的手机。
背壳已经被摔飞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不过,不管能不能用,我都相信
——我的手机以后都会唱着我最爱的歌曲,把我最爱的人带到我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