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多么糟糕，生活总要继续

  我要讲的这个故事是真实发生的的，也是我看见的，甚至其中有一部分是我参与过的，没有惊心动魄的情节，甚至平淡无奇如水如风，存在或不存在都没人在意。

    放假回家，又见到了邻居家那个老爷爷，他那稀疏的头发全白了，但身体硬朗面色红润，永远都是笑嘻嘻的样子，大家见到他都会问一句“你今天又做的什么好吃的？”他答道“包了芹菜肉的包子，蒸了两笼，明天的早饭也解决了。”这话只有村里人能听懂，他是天生的口齿不清，非常含混，但这并不影响大家对他的热情。大家每天都问，但答案肯定不同，他总是变着花样做好吃的，尽管只有他一个人在吃，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记得我刚上一年级的时候，他们在我家隔壁住，他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儿女双全夫妻和睦。虽然那时他才到中年，但按辈分算，我得管他叫爷爷，管他妻子叫奶奶。他家院子养了两只大白鹅，我每天放学都去他家玩，白鹅记住了我，从来不“鹅鹅鹅”的追赶我。那个奶奶总是笑呵呵地在我的两个口袋里装两只大鹅蛋“让你妈妈煮蛋蛋给你吃，要快快长大哦。”我总是小心翼翼的跑回家把蛋给妈妈，我拿回家的鹅蛋太多太多，数也数不清，就像我始终想不起那个奶奶长什么样子，但清楚的记得她家有一个任性的姑姑和帅气的叔叔。

    读小学的时候，每学期发新书都要包书皮，用土黄色的牛皮纸来包，老师要求很严格，包好书皮后必须用白线再装订一遍。而我的书皮每次都是包的最早最整洁漂亮的，被老师拿来做样板供大家参考，谁也不知道，我有一个神助攻，就是邻家那个叔叔。那时候他读初中，因为我爸妈外出打工很晚才能回家，放学后他便来我家监督我写作业，再帮我把所有的课本和作业本都包上书皮装订好，写上班级姓名，再把所有的书本平平整整地压在枕头下面。我总学着叔叔的样子折纸剪纸，书皮总也套不到书上，只能趴在叔叔包好的课本上嗅着油墨香，就这样一直到我升入五年级。也是从那时起我爱上闻油墨香，喜欢翻开书本把鼻子埋进去使劲嗅。

    那一年，叔叔家出事了，他妈妈生病去世了，我只知道爸爸妈妈在说“前几天还好了，病情突然加重，丢下两个孩子就死了。”然后爸爸妈妈就去帮忙了，三令五申不准我出家门，并且把大门朝外锁了，年幼的我一个人在家听着隔壁院子里的唢呐声觉得死亡真恐怖。再后来好久都不见叔叔了，听说他出去打工了，偶尔回来我去找他玩的时候，他总是关着门在屋子里睡觉，突然间就成了陌生人，慢慢的我就不去他们家了。

    我已经学会了包书皮，尽管初中老师不要求包书皮，我依然会买来牛皮纸，认认真真地把全部书本都包好装订好。初一那年要过艺术节，我被挑中要跳舞，老师要求我们化妆，于是妈妈带我去邻家姑姑那里，姑姑会化妆，但她脾气不好，我一直都很怕她。但那一次她很耐心地帮我化妆，看着镜子里漂亮的自己，头一次觉得姑姑真好。有一天傍晚，听见姑姑和家里人在院子里吵架，声音很大，爸爸去劝架，爸爸回来说叔叔生气的扇了姑姑一巴掌，她赌气反锁了门在屋子里大哭。我没听见她哭的有多伤心，但第二天她就离家出走了。

    又是一年过去了，邻家姑姑回来了，因为叔叔要结婚了。新婶婶很漂亮，他们结婚那天，我们全家都去吃喜酒，他们家终于又恢复了热闹和喜气。才过了几个月，喜气还没散去，叔叔就出事了。听爸爸说叔叔在修理厂工作，他在卡车底下修车的时候，司机忘记退档，他的搭档试车的时候车向前滑行了，支在车底的千斤顶被撞倒，叔叔被压在了卡车下面。他们家又变得很沉静，再后来，邻家姑姑去新疆了杳无音信。而我转到市里上学，再也没有去过他们家。

    邻居家就剩下老爷爷一个人，经常看见他在街上瞎逛，回家后拿个小板凳坐在家门口发呆，一坐就是半天。农村文化落后，有村民觉得他是不祥之身，有意识的远离他，甚至恶语相加。爸爸对邻里街坊的冷漠很生气，他大大方方开着门，让邻居爷爷来我家看电视，无论春夏秋冬，每天下午吃过饭，老爷爷都来我家聊天看新闻。

    时间过得很快，我们搬到了新家，那位老爷爷还住在老房子里，我们都长大了，但他似乎也变了。春种秋收的时候总能看见老爷爷帮着村里人干活，似乎从来没为任何人的冷酷无情而生气，对所有人都是笑眯眯的，大家一开始是有戒备心的，都认为他有所图谋，他只是默默帮忙什么都不说。秋天的时候，有人给老爷爷送了一筐胡萝卜，又有人送了半袋土豆，慢慢的他家门口常堆放着白菜、葱、茄子等，老爷爷在大家的视线里变得清晰了，大家都开始关注他。

    又有一件事让我很震惊，老爷爷情况特殊，乡政府分给他低保户名额，逢年过节会送去清油面粉大米等食品，其他低保户欣然接受，还会不定期主动找政府寻求物质帮助。但他的做法令大家吃惊，因为政府招聘的环卫工打扫街道需要很多大扫帚，老爷爷便到地埂边拔来很多我们当地用来做扫帚的植物，扎了几十把大扫帚送到了乡政府院子里，乡政府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记住这个知恩图报的人，知道了他的名字。我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惊呆了，他的日子过得那么孤苦，换作别人早都活不下去了，靠政府的救助是完全可以的，为什么还要为别人付出，还要做那么多没好处的事。

    今年再见到老爷爷时，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现在的他头发全白了，但精神矍铄，眼神很平静，和每个人交谈时都带着笑容，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悲观。干净整齐的穿戴，有规律的作息时间，营养丰富的一日三餐，自然愉悦的和别人聊天，这是他生活的全部内容，似乎日子本该就是这个样子。人活着为了一口气，无论生活把你摔的多惨，甚至让你孤立无援，只要不低头不认输，你想把它变成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