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被少女情怀燃烧掉的那一小片焦土

近日，网上关于鲍某性侵14岁少女事件的讨论沸沸扬扬，除了震惊、无奈，很多人纷纷提起自己的相关经历，这让我想起了一件中学时代亲眼目睹的发生在师生间的事。

那时候，我上初二，班主任是我们的化学老师。他当年四十岁左右，瘦高身材，长脸，大眼睛，戴一副粗框眼镜。他业务能力没得说，站在讲台上有种特别笃定的气质，算是学生眼里的明星老师。

忘了从什么时候起，班里有个女同学对他产生了爱慕之情，且表露得颇为热烈大胆。下课后、自习时，总能看见她捧着书本、习题册，跟在老师身边问这问那。在日记里、作文里，她用各种流行的句式表白抒情，用词大胆奔放。如果说“少女情怀总是诗”，那么她的这首“诗”写成了交响乐，承载着岩浆般的热情。

起初，大多数人对女生的做法表示宽容，虽然有些尴尬，但毕竟少女的纯真烂漫让人不忍苛责。过了一个学期，她的化学成绩明显优于她其他学科的成绩，顺理成章地成了化学课代表。

后来，事情似乎渐渐起了变化。她开始对化学老师直呼其名，逢人就说她跟化学老师在一起时的美好感受——跟老师一起走在教室外的走廊上，老师说了什么，正好有一束阳光洒下来，老师特别帅；在老师办公室问问题，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时间过得特别慢；向老师交试卷时，碰到了老师的手，开心了一上午；幻想赶紧毕业，赶紧长大，这样就能跟老师聊得更多，而不是只能拿问书本上的问题……再后来，她对化学老师直呼其名，甚至把姓省了，只喊名，有时候只喊最后一个字。更有理由关注的是：原本成绩中上的她，很快出现了明显偏科：化学一枝独秀，别的一塌糊涂。

老师们有些慌了。年级部的老师们讨论了一番，推选出一位英语老师去规劝那个“荒唐”的女生。英语老师三十出头，是个幼儿园小男孩的妈妈，对浑然忘我的青春期女生小心翼翼，生怕说错话。说来说去，也只是劝她“算了”。女生的父亲也是那所学校的老师，教历史，形象气质跟化学老师异曲同工，是个严肃认真的人。他对女儿劝过管过，全无效用。女孩一如既往地热烈、纯真、无拘无束，没有更激进，也没有更消沉。好像有一股激情在她体内奔涌着，按它自己的节奏律动着，不释放完就不行。

早就有人背地里笑话那女生花痴，化学老师也成了师生们的谈资。我们这些小女生，在看到他的时候，也带了些探究的目光。一天早上，我在学校门口的馄饨摊碰见他，他坐在摊子前慢慢地吃馄饨、喝汤。摊子上学生居多，很是热闹，但他身边总是没人，好像大家有意空出一段距离，避免跟他同桌进食的尴尬。他坐在那儿瘦削，孤独，动作也有些迟缓，有一种迅速滑向老迈的沧桑感。

也是在这个时间段，有一次，语文老师让全班同学围绕早恋问题写一篇课堂随笔，意思是让大家写写，对早恋怎么看。我当场洋洋洒洒写了一篇，用那个年龄特有的“中二”思路，讨论那个女生的行为算不算性骚扰。那次随笔，很多人都以这位女同学为“靶子”写了文，可见不只是我有话想说。可女孩对“风评”仿佛浑然不觉。只是有一个课间，她跑来对我说，她对化学老师不是性骚扰，是“发乎情、止乎礼”。这是我才知道，原来我的那篇小作文早已在班里传阅，还传到了她那儿。少年人之间的坦诚多少带着些残忍。我当时非常激烈地反问她：“你太自私了，你知道老师一家人的压力有多大吗？”

老师的女儿只比我们低一级，当时读初一，小小年纪也不得不承受着父亲“绯闻”的压力。老师曾提出换一个班级教学，但上面没批准，据说是担心对女生影响不好。是啊，好好的换班，反倒像是把事情坐“实”了。也许是因为类似的原因，老师的女儿也没有转学。父女俩就这么熬着。

终于，我们毕业了。

我考上了省重点，去了另一所高中。那个女生升入原校的高中部。那位化学老师业务能力很强，本来是要教高中的，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只好继续教初中。更狗血的是，我们读高一这一年，女生的父亲当上了校长。

时光如梭，倏忽间二十年过去了。如今已过而立之年，且在社会上呛了几口水的我，常常想起当年那些人，那些事。不知当年校长父亲，会不会给这个让女儿情丝缠绕的下属“穿小鞋”，会不会有意无意地打压他。不知道化学老师的女儿有没有安然度过六年的中学时光。有人说她高中考去了别的学校，希望是真的。

曾经热情如火的女同学考上了音乐学院，盘踞在她体内的那股洪荒之力似乎去了它该去的地方，或者又去折腾别的什么人了。她的生活轨迹平静如水：毕业教书，结婚生子，一切如常，青春期的奔腾躁动好像是场梦。

普希金说：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会过去。

生命的汪洋大海，酝酿着不可测的伟力，掀起浪花，冲向虚空，砸向岸边，裹挟起贝壳石子，或碾成沙，或凝成珠，都是生命的遗迹，垒成记忆里的暗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