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庄子》：不射箭的箭术

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欧阳修，也是个段子手，说起故事来富有趣味。在《欧阳文忠公文集·归田录》中，就说了一个卖油翁的故事。

康肃公陈尧咨，擅长箭术，天下无双，他也因此颇为自得。有一次，他在自家的演艺场里练习，一大帮子人围着看热闹。陈尧咨拈弓搭箭，箭如流星，射出十支箭能中八九支，吃瓜群众们齐声喝采。但有一个卖油的老翁，把扁担点在地上，身体撑在扁担上，斜着眼看他射箭。众人喝采的时侯，老翁不过微微点点头而已。

陈尧咨看见了，有些不爽，竟然小瞧老子的箭术？他走到老翁面前，斜眼问道：“老头，你会射箭吗？我的箭术不高明吗？”老翁不慌不忙，慢条斯理的说：“这有什么可夸耀的，不过手熟罢了。”

陈尧咨听罢，非常的恼火：“你怎么敢轻视我的箭术？”老翁说，“不敢，老头怎么敢轻视您的箭术，我只不过从我倒油的经验中知道这个道理罢了。”

说罢，老翁取出一个葫芦放在地上，用一个铜钱盖在葫芦口，从油桶里舀了一勺油，高高举起，手一斜，油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通过铜钱眼落入葫芦里，倾刻，一勺油尽了，铜钱竟不沾半点油星。老翁微笑着说：“我这点手艺没有什么可夸耀的，不过手熟罢了。”陈尧咨一脸尴尬，无话可说，只好笑笑把老翁打发走了。

这个故事说明，任何一项技艺，哪怕倒个油这样的雕虫小技，但只要长期练习，他所使用的器具就象长在他身上一样，得心应手，所达到的效果令人惊叹。

无独有偶，《庄子》也讲了一个射箭高手的故事。

列御寇是个神射手，他为伯昏无人表演箭术。他把弓弦拉得满满的，把一杯水放在臂弯上面，一支箭刚射出去，第二支箭紧接着就出手了，而第三支箭已经搭在弓弦上了。这个时候，列御寇就象个木头人，一动不动，他的心神全在箭矢上了。

如此精彩的表演，伯昏无人并无半点赞许的神色，反而说：“这不过是射箭的箭术，而不是不射箭的箭术。我想和你一起登上高山之巅，脚踏危石之上，下临万丈深渊，那个时候你还能表演你的射术吗？”

列御寇想试试。于是两人登上高山。伯昏无人从容的走到悬涯边，脚踩着一块半边悬空的危石，下临万丈深渊。伯昏无人优雅的转过身来，又退后几步，脚掌已有二分之一悬空在外。伯昏无人微笑着向列御寇作了一个揖，请他上前表演箭术。

这个时候，列御寇早已吓得匍伏在地，站都站不起来，不能前进半寸，浑身冷汗直流，连鞋跟都打湿了。

伯昏无人说：“最高明的境界，上见青天，下潜黄泉，纵横往来八方，神色丝毫不变。现在看你惊慌失措，目光呆滞的样子，你射中目标的可能性太小了。”

伯昏无人的箭术，就是不射箭的箭术，即是无心之射，任何外界的条件都不会放在心上，这个时候，就由技艺上升到道的境界了。领悟道的人，技艺又何足论哉！

如果陈尧咨和卖油翁皆随伯昏无人来到高山之巅，万丈悬涯之上，还能逞其箭术，施展倒油的绝技吗？

相对而言，成为某行业的高手也许容易，但要进入道的层次就不太容易了，因为进入道的层次，需要排除任何外境的干扰，宁静淡泊，大方雍容，既使在千军万马之中，矢石交攻之际，亦如春花水月，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