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盖新屋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998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村民们都匆匆到菜地里采收一切可以吃的蔬菜。第二天江堤出现了一个大缺口，江水蜂拥而至，灌满许多房子。很庆幸我家房子位于地势较高的那一条路边，所以江水只在门口轻微荡漾。当有一些小浪兴起时，江水才会薄薄漫进家里。

我们这些不知愁的大小孩子，在门前水中撑起竹筏，还欢欢喜喜。我也不例外。后来当水退去一些时，我们可以赤脚淌水到旁边小学门前。在那里我见到了史无前例多的蚯蚓，密密麻麻铺在校门口的水泥地上。学校的围墙在水面以上，也攀附了密密麻麻的虫子。很久后才知道，当大水完全退去以后，父母心上的愁绪也是这样密密麻麻。

大水退去后，现实来临了。响应上面的号召和规划，我们村子要集体重建。原来的房子都要被推倒，地基重新划分。江堤重修，往里缩了相当一段距离，建地不够，征用了一部分耕地。92年盖的房子地基就被要新修的江堤公路给占用。

我们家有三个男孩，理论上是需要分三块地基，但是村里土地稀缺，只分了我们两块地基。就是这两块地基我们的房子从1998年直到2016年才算完全盖完。

这年秋季开学时，我跟着父亲车船周转，终于到了县城高中去报到。我非常幸运，既避开了盖房的繁重体力劳动，也躲掉了繁重劳动之下心里的苦倦。很不幸，我的大弟要用他14岁的瘦弱肩膀，和成人一起扛抬沉重的水泥预制板上楼。

那些叫人心酸的情景我都没有看见，是弟弟成年结婚以后，母亲在某个时候和我聊天才提起。她既心疼又愧疚，看着那样瘦弱的身躯，颤颤巍巍的在预制板的重压下一步一步被逼上二楼。

我听得出来母亲口气中的反对，反对父亲这样逼着大弟去扛抬预制板，用14岁的能力去承担一个成人的背负。但是我也听得出来里面的无奈，我们没钱，但是房子一定要盖起来，所以一定要有人去干活儿。没有念书，留在家里的就是干活的人。

村里有许多人家正是攒了钱要盖新屋，碰上灾后重建，上面还有一屋一万块的补助，盖起房子是顺风又顺水。我们家因在92年盖过新屋，积蓄已花尽。六年之后再重新盖屋，无法承担完全放弃、推倒92年盖的房子；去回收那屋的材料，砖块等又得花时间花钱去拆屋，是真正的雪上加霜。

盖门牌66号屋子的时候，我知道外公，二姑家，三姑家都来帮忙，其中三姑家在这里帮忙时间最久。我现在再去追溯，这么多人如何解决吃饭睡觉的事宜，实在显得无情。我在县里读高中，总是有自己的一张床和自己的一碗饭。

我以为母亲是没有念过书的农村妇女，情感粗糙大条，实则不然。她跟我说，在盖房时有一个夜晚没有电，家里也没有蜡烛，但连买蜡烛的钱也没有，父亲让她去对门人家借钱买蜡烛。母亲觉得折人（se 二声 人，方言意，丢脸)。父亲也知道折人，但他不需要管。

终于66号门牌的屋子大门立起来，后门也封起来，算是可以遮风挡雨挂面子。亲戚也都有自己的家需要照管，也都回去了。剩下的工作就由父母亲和弟弟妹妹们慢慢的拾掇。

到2001年我上大学请喜宴的时候，院子里的茅厕，父亲做了一条工整的麻布袋门帘。也是这样请村委吃饭，给我凑了一点上大学的学费。

大学四年的学费，是大弟及二弟在温州微薄工资凑拼的。我的学费就是他们奋斗的目标。但我要毕业的时候，大弟说他不知道他后面人生的目标在哪里。我非常感谢他们的付出。现在想起依然会泪目。等我毕业后出来工作，感谢生活，我们中间又多了一个人一起承担。

我们的房子也在后面，陆续完全盖了起来。虽然现在房子大多时候都空荡荡的，只有父母亲在住，但是他们心里一定觉得宽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