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如星君如月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月皎惊林鸟,更深露且重。窗前烛影晃动,女子卷翘浓密的睫毛纤毫可见,清瘦脸庞掩不住本有的清雅柔美,纤细手指摩挲着一支破旧毛笔,笔落纸上的小楷却是清秀平和,娴雅婉丽,颇有卫夫人的风范。忽而不点自红的唇紧抿,笔头轻点下巴,女子又在纸上点染起墨痕。昏黄烛火中,拂去眼下疲劳,略过身上布衣,女子本身具有的细致委婉让人迷了眼。
女子突然打了个寒噤,推窗而望,寂寂空庭已落满了白雪,转头看着床上熟睡的阿念。
五年了!
1
寒风猎猎,街上行人一二,四下俱寂,纷飞的雪花为路边的红梅穿上了新衣,而此时的尚书府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李尚书喜得千金,上至朝中大臣,下至文人骚客、商人异士都前来道贺,府中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与李家交好的孙将军一家早早地来到府上帮忙招待客人,明眼人都知道李家的小姐是要做孙家媳妇的。
人来人往中可以看见一个穿着秋香排穗卦的小男孩,面容清秀,粉粉嫩嫩的像个瓷娃娃,这就是别人口中的孙家少爷——孙骄。
孙骄手中抱着一个不大的木箱,里面装满了他的宝贝,这是送给他君钰妹妹的礼物。
抓周是祖上传下来的习俗,在戏台子上名伶的声声婉转中,小君钰被抱上了放满各类物品的桌子。小君钰在桌上辗转了几圈,最终拿起了桌上的一本书,眼尖的人一看便赶忙上前道贺说恭喜李尚书喜得才女,周围人也随即上前附和。
“啊,啊,君钰妹妹你放手!”
孙骄被小君钰突然伸过来的手抓住了头发,按理他一个四岁小儿已是堂堂七尺,不对,三尺男子汉,可以轻而易举逃离不过百天的小女娃的“魔爪”,可是他一时慌了神,忘了逃开。
李夫人一看,连忙过来帮忙,谁知小君钰抓住孙骄头上的玉簪不放,众人都被逗笑,李夫人做无奈状,孙骄也只好叫其拔下玉簪送给了君钰,后来这个簪子成了君钰从未离身的宝贝。
“李夫人,这是我给君钰妹妹的礼物,我娘亲说妹妹现在还用不得,您且放着待妹妹大些再交与她罢!”抓周事件刚过,孙骄便迫不及待拿出了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
还不待李夫人开口,略施粉黛却难掩名门贵气的孙夫人脸上漾起了笑容,朱唇轻启,故意嗔道:“你这小儿,媳妇还没娶进门就开始疼了,日后要是真成了亲还不得把你娘亲抛到九霄云外!”周围宾客连同丫鬟下人都掩嘴偷笑起来,不满五岁的小男孩儿竟也不自觉地红了脸。
2
日子不紧不慢,似水平淡,虽说也不乏微澜轻泛,但也确实闲适自在。
当年的羞涩小儿现在已是堂堂七尺男子,生得气宇轩昂,意气风发。十七岁的孙骄已随父征战多次,都是大获全胜,皇帝龙颜大悦,在孙骄十五岁时就破例封其为车骑将军,当时老百姓私底下都称其为“常胜将军”。光宗耀祖乃是大事,孙父自是喜上眉梢,觉得小儿出息,年纪大了就爱啰嗦些,逢遇好友不免夸赞一番。
孙骄此行一回还未来得及换下铠甲,便匆匆赶来了尚书府,与他交好的下人丫鬟都笑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傻小子着急见媳妇了。大将军“宰相肚”自是不计较,可是一张脸还是染上了些微红晕,闷咳一声大步走进了后院。
孙骄摆手示意君钰旁边的丫鬟都下去,自顾自地坐下听着君钰读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君钰不再是当年的百日女娃,此时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削肩细腰,长挑身材,形容姣好,声音清澈温软,孙骄单是听这呢喃软语都觉如梦如幻。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忽而女子合书望天,嘴里蹦出不似先前的诗句。
孙骄剑眉一挑,小姑娘胆子可不小啊,心中玩意渐起。
孙骄轻手轻脚走到了女子身后,口中念道着:“多谢姑娘意,私爱徒区区啊!”
君钰听这声便知是孙骄回来了,一个激灵站起来转过身,满脸欢喜,可一声“骄哥哥”还没唤出声,就听得两声闷哼。
君钰一手捂头,一手指着眼前的俊朗男子:“好啊,孙骄你敢欺负我,你穿着这铁是想谋害我吧,疼死我了。”孙骄看着眼前鼓着腮帮子,小脸不知是生气还是怎样涨得通红的女子,完全忘记堂堂车骑将军正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指着鼻子训话,竟还捂着胸口低低地笑了,内心狂喜,我媳妇儿怎如此可爱。
君钰双手叉腰,歪着脑袋,微张着嘴,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男子。终于,孙骄被这看白痴的表情拉回了现实,可调戏媳妇的心情愈加强烈,捂着胸口,闭着眼痛苦不已:“你这小丫头,下手够狠的啊,把你哥哥撞得好生难受,你说,要怎么负责?”说完还不忘半眯着眼睛看看对方。
君钰打了个寒颤,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摆了摆手,比有些将军还潇洒地坐下,清了清嗓子,道:“嘿,小媳妇儿,别在小爷我面前装可怜,小爷我可是心有所属了。”说完还不忘学学市井小子用食指拨了拨额前的碎发。
“李小宝,我是给你脸了是不,没大没小就算了,还学了这市井流氓的行为,要是再敢朝三暮四,看我怎么收拾你。”孙骄终于有了正形,背着手一脸严肃道。
“孙怂……”
“李小宝,你要是想道歉的话就快点说,我担心待会我就不想听了。”
一个“怂”字还卡在喉咙里就被孙骄给威胁进了肚子,李君钰满肚子委屈,这孙骄每次说不过她就叫她小名,她当然气不过咯,就拿他害怕虫子的事笑话他,还给他取了个外号“孙怂怂”,当时孙骄脸都气红了,小手攥成拳,抖啊抖,可李君钰不会看脸色还笑着朝他说“你看这怂怂听着多可爱呀”,最后李君钰扒拉着碗里的青菜,满脸怨恨地看着吃着鸡腿的孙骄,发誓要好好惩罚这个告状狂。
“哈哈,骄哥哥,你看,君钰已经知道错了,是君钰不懂事,骄哥哥大人大量肯定不会和妹妹计较的吧,是吧,骄哥哥。”孙骄的手被某人摇来摇去,这哥哥长,哥哥短的,叫得孙骄那一个春心荡漾,再看看这不情愿的嘟嘴撒娇小模样,没忍住伸手捏了捏女子的鼻子。
“下次道歉诚恳一点,你看你那一脸不情愿,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了呢!”
“骄哥哥最疼君钰了,怎么会欺负我呢,误会的人都是没长眼睛。”
“对了,骄哥哥此次征途肯定疲惫,看你这打扮也还没梳洗,我这就命人烧好热水备好晚饭,你今天就在我家吃饭吧,我有好多话要和你说呢,对了,我还学了好多诗,待会念给你听好不好。”李君钰终于想起了孙骄是刚刚从战场回来,看到那满眼血丝才回过神来,心疼之意也慢慢涌上心头。
孙骄看得出小姑娘是真心疼自己了,揉了揉女子软绵绵的头发,抱住了眼前的人,君钰瞪大了眼睛。
倏尔头顶轻飘飘落下几个字。
“君钰,我好想你!”
3
“骄哥哥,这是我给你做的腰带,你一定一定要一直戴着啊,它肯定会保佑你的,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前方战事吃紧,孙骄在家还没待到半月就要走,君钰紧赶慢赶还是没能把衣服做好,当初信誓旦旦许下的承诺可不能就这么食言了,她可是要面子的,非得做出个东西送给他,于是临时做了这个腰带凑合凑合,可眼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真诚模样,还真看不出这腰带如此随便。
“李小宝,怎么哭了呢,我都出征了那么多次了,不会有事的,你就在家好好等着我,下次回来还要听你给我念诗弹琴呢,不哭了哦!”说完还捏一捏李君钰的鼻子,笑着给眼前的小姑娘擦眼泪。
“军师,孙将军怎么还不出来,大人在催了。”屋外士兵已经第二次来催了,看着一脸黑线的军师小心翼翼地问道。
陈子墨指了指屋内抱在一起的两人,耸了耸肩,“没看见吗,你家将军在哄媳妇呢!”
士兵伸着鹅颈朝里望了望,一脸坏笑:“我懂,我懂。”
“媳妇儿哄完了,快去哄哄你老爹吧!”
陈子墨很是看不惯眼前满面春风的某人,张口就是一股酸味。但是孙骄压根没空理会,他现在嘴角压都压不住地往上扬。
“换腰带了?挺好看的嘛!”陈子墨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孙骄腰上的新物件。
孙骄停下脚步,往屋里瞧了瞧,看也不看陈子墨一眼。
“嗯,刚媳妇给我换的亲手做的新腰带。”
某人白眼,暗自扇了自己几嘴巴,哎哟,这臭嘴,不是自找的吗?
将军府门口,一切准备就绪,待孙老将军讲完话就要出发了。
“君钰这次不来送你吗?”马背上,陈子墨和孙骄有一搭没一搭地讲着话。
“我娘说女孩子一天抛头露面不好,让君钰不要来送了。”
“我说怎么这次这个女娃娃哭得这么惨,原来是不能亲自送自己夫君了,哈哈哈!”
孙骄虽也知道这是事实,可还是护妻心切,用剑柄捅了捅眼前不太正经的好友。
“哟哟哟,孙骄你可太不够意思了,尽想着你媳妇了,把我这发小放在什么位置呢?”
“不好意思,天大地大媳妇最大,再说你小子这马上都六月天了,还裹着你那皮貂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脑子有病了,在外可别说认识我,我脸皮薄,哈哈哈!”
“好啊,孙骄,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呢,你这个见色忘友之徒,我从小怕冷你不知道啊,哼,众生皆为义字往,尔等竖子色欲昏啊!”
“不错,我就是见色忘友,我不疼媳妇难道疼你啊!”
“怎么就不可以疼我了,我,我可是军师,你不好好待我,我可不保证我不是一个纸上谈兵之人。”
“你小子,哈哈哈……”
两人的打闹之举落在了孙老将军的眼里,被狠狠瞪了一眼之后两人相视而笑,安静下来了。
终于,在一番振奋军心的激烈言辞之后,军队浩浩荡荡地动了起来。
“等一等,等一等,孙伯伯,你们等一下。”
这清脆的声音不是李君钰又会是谁,全军齐刷刷地往后看,只见女子一手提着裙衫,一手招呼着前面的人,头发也变得些微杂乱,这,这哪有一个将军夫人,不对,名门淑女的样子。
孙老将军好面子,脸上挂不住,看了看孙骄,孙骄立即明白了过来,赶忙出了队伍,在李君钰面前下了马。
“君……”
“骄哥哥,你一定要好好的,我在家等着你,等你回来我就嫁给你。骄哥哥,你快些回来,我等你。”
孙骄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眼前的小姑娘紧紧抱住,听着小姑娘的胡话,一时不知该笑还是如何,最后没说出一句话,只是不停拍着李君钰的背。
4
“君钰,只有你可以救你爹爹了。”
偌大的尚书府里只有低低的啜泣声,李夫人和孙夫人坐在主位,尽管屋内烛火昏黄,可是眼中的疲惫和伤心还是异常醒目,二人时不时用手绢拭去眼角的泪水。下人们都屏住呼吸,等着他们小姐的答复。
过了片刻,还是不见女子开口。李夫人着急了,站起身来,平日里的端庄文雅全然不在,用手指着女子质问道:“君钰啊,你爹爹平时待你可不薄啊,你就真的愿意看见你爹丢掉性命吗?”
李夫人已经哭得嗓子沙哑,见自家女儿仍无反应,眼中神色又黯淡了几分,忽然朝一旁的雕花红木柱跑去,幸好孙夫人眼疾手快拉住了。
“月茹,你这是何苦呢?你就不要再逼君钰了,君钰还未及笄,就这样嫁入相府也是遭人笑话啊。”
李君钰吓傻了,她没料到自己娘亲会以死相逼,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娘亲,眼泪终于像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的往下坠。
“可以的,丞相的二公子很喜欢君钰,他不会介意的,我们可以先把这门亲事说下来,等君钰年龄一到就成亲,肯定可以的,你说对吧……”李夫人已经到了疯癫的状态,紧紧抓住邢夫人的手,嘴里胡乱蹦着字句,全然不顾眼前气质优雅的女人还是自己的亲家。
“娘,您不要说了,是女儿错了,我不该不为爹爹着想,女儿一定会想办法的,您快起来啊……”
“君钰,你是答应了对吧,我明天就去丞相府给你说这门亲事。”
“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儿戏,既然你们当初已经定下我和骄哥哥的亲事,那就不能再变了,我们是不会背叛彼此的。”
“不孝女!”
一声脆响响彻整个前厅,李君钰也许是太过伤心,竟被李夫人一巴掌扇倒在地。所有人都惊呆了,没人相信夫人竟然真下手打了这个素日视若珍宝的女儿,邢秀容和邻近的几个丫鬟赶忙上前拦住了崔月茹,不断劝说着不要冲动。
李君钰却全然没有了言语,周遭的喧嚣戛然而止,杏眼里有东西碎裂,悄悄爬上眼底的不是寒冰,是一片荒野在不断蔓延。李君钰伸手拾起断掉的水纹雕花玉簪,扯了扯嘴角,站起身来,不顾身后的哭闹,径自走回了房。
帐篷内,三个男子不约而同的眉头紧锁。
刚刚接到密信,新旧两派相争中,作为激进改革派的李尚书一干人遭保守派暗算,奸佞当道,皇上听信谗言,竟信了李尚书等人密谋篡权,统统打入天牢,待查明之后,再做定夺,可既然有人给你安了谋权篡位的罪名又怎会让你侥幸逃过呢?结局如何大家都心照不宣。
孙骄当即就说要回京,陈子墨说军令如山,让孙骄顾全大局。战事当前,孙将军思量之后也决定勿要冲动,要是此时返回,不仅违抗了军令,还会被当作同谋一并处置。
孙骄想要再说什么,却被陈子墨按住了肩,“李尚书能做到尚书之位,根基必定深厚,定不会轻易被扳倒,皇上也不是完全听信奸佞,他老人家心里是有主意的,眼下不可轻举妄动,要是此战能大获全胜,你且回京搭救不是更有胜券?你现下可以派人先回京查探一番,知己知彼,兵戎相见时才不会过早处于弱势。”
陈子墨顿了顿,看见孙骄紧握的拳头,继续说道:“放心,信上既未提及君钰,说明她眼下不会有事。”
孙老将军也说信上还未提及有直接证据指向李尚书,当前战争正在关键时刻,他们不能分心,待此次大获全胜再赶回京也来得及,让二人回去养好精力,第二日又是一场硬仗。
不过,没人相信素有“常胜将军”称号的孙将军第二日在战场上险些丧命。
战势有所逆转,敌方士气因为对方主力受伤大受鼓舞,一鼓作气给对方来了个重创。
孙老将军又气又心疼,命人好好照顾孙骄,孙骄却道无妨无妨,他命又硬又长,说完便晕了过去。
十五这日,孙骄已经醒了过来,刚一睁眼就要上战场杀敌。孙老将军气得吹胡子,骂了句孽障甩手出了帐篷,最后还是陈子墨进去说服了孙骄。
四更天时,胸口还缠着绷带的孙骄点亮了帐篷内的灯,刚刚李府送来一封信,上面写着:孙骄亲启。信封有些重量,拆开时,断掉的玉簪落出。孙骄心头一紧,赶忙取出了信纸。
“与君书:浮生萍聚,难测离分。我自知浮生长恨欢愉少,惟幸与君相知,瀚海星辰,眼中欢喜,竟妄想一世长安,自在逍遥。痴心付君,本应如磐石无转移,然乱世易生无奈之举,本不欲攀枝,实属无奈之举,望莫生嫌隙,相见如初。今乃与君诀别,愿君倜傥风流不变,眸眼星辰永在,缘遇良人,白鬓相守!”
内容简略,却让孙骄怔愣了好一会,用力地擦了一下猩红的眼睛,他知道出大事了。
将玉簪揣入怀中,扔下信,孙骄便冲出了军帐,他今晚就要赶回去。
“你要去干嘛!?!、”
陈子墨不知何时站在门口,被突然冲出来的孙骄撞了个趔趄,他本就是个敏锐之人,看出了不对劲儿,一把抓住了孙骄的手臂。
“我要回京!子墨,你不必再拦我,这次我非回去不可,我不能让君钰出事。我知道擅离职守违背军令是军人的大忌,你放心,这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就装作不知道,等事情办妥我定回来领罪。”
还未等陈子墨回答,孙骄就借着月色策马而去。
陈子墨跌坐在地上,望着那人消失的方向,待一股疼痛传遍全身之后,才低头看了看指甲中的泥土,嘴里低低地说着。
“不应该这样的!”
5
边疆战事吃紧,可京城内奢华风貌依旧,此时不知城内又有什么事情,到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听说了吗,今天是尚书之女和丞相二公子的大喜之日。”
“什么?那李小姐不是孙将军的儿媳吗?这可是全城皆知啊,怎么就嫁入丞相府了?”
“你还不知道呢,李尚书意图谋权篡位,这都要掉脑袋了,还不得攀个高枝,我听说本来李夫人是打算先把这亲事定下的,可那丞相公子等不及啊,说什么迟早都是一家人,还不如尽早把事情办了,免得生出事端。”
“事端?……”
话及此,对方一个眼神,那人便明白了过来。
此时,一个黑影朝丞相府奔去。
穿嫁衣,坐花轿是李君钰梦寐以求的事情,因为她知道对方肯定会是孙骄,只是这次她算错了。
轿内,李君钰已经将手快要掐出了血,她不知道孙骄有没有收到信,她希望他能立刻出现,又紧咬嘴唇摇头祈祷千万不要回来,她不希望孙骄为她冒险,而且她还要救她爹爹。
一下花轿,就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紧接着人群都沸腾了,丞相公子娶妻自然喜钱少不了,大家都争抢着地上的银钱。李君钰捏紧了手中的物品,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有刺客!”
突然有人大叫,李君钰刚要扯掉盖头,就被人拉住了手臂,是孙骄。
李君钰刚下轿,孙骄就看到了她手里的剪刀,瞬间明白了对方要干什么,来不及思考就冲了上去。本来重伤还未痊愈,再加上相府戒备森严,今日大喜之日更是多添了一等一的高手,眼看着孙骄快要招架不住了,李君钰用手中的剪刀抵住自己的脖子威胁着在场所有人,让他们放了此人,可没有丞相的命令谁敢停下。最后孙骄倒在地上的时候,面纱被人取了下来。
朝堂上,丞相言辞激烈,以辞官相胁,让皇帝严惩孙骄。
保守党也以违抗军令,欺君罔上等罪名想要置他于死地。
与孙家交好的官员想要全力护住孙骄,以他年少有为,为国效力忠心耿耿为由,望皇帝开恩。
孙骄跪在大殿内,冷眼看着一群人的明争暗斗,他实在没有多于力气去争辩什么。
皇帝也不是完全拎不清的人,虽说孙骄私自回京有违军令,可先前战功不小,不用过分追究,从轻处置便可。
相府婚事被毁,丞相这脸面何在,最后以死要挟,皇帝揉揉太阳穴,有点为难。
“报!前方急报!”
“讲!”
“孙将军殉职,前线大败,陈军师恳请皇上让孙骄将军立刻支援。”
孙骄猛地抬头,他完全不敢相信,他张了张嘴竟说不出一个字。
下面有官员立即恳请皇上以大局为重,三思而后行,尽快让孙骄回营。
皇帝自是要下令让孙骄赶快回去,但也不能完全不给丞相面子,便说派孙骄镇守边疆,将功补过,没有他的命令不能踏入京城半步。
可孙骄并未立即领旨谢恩,而是要求皇帝彻查李尚书一事,并且废了李千金与丞相公子的婚事,否则他宁死不战。
皇帝有些生气,但大局当前,不得不退一步。
孙家没等来孙骄的消息倒是皇上追封的护国有功的烈士称号先来了,孙夫人受不住打击一病不起。
四皇子倾力彻查李尚书一事,幕后主使竟是太子一干人等,太子等不及皇帝驾鹤,在丞相蛊惑下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李君钰受惊在家中休养,没有李夫人之命不得踏出李府半步。只是不知为何,一日清晨四皇子竟亲自登门探望李君钰。
孙骄力挽狂澜,忍者伤痛令局势有了逆转,屡屡捷报让皇帝渐渐消了怒气。
这日几人正在帐内议事,却听得外面传报说京城来人求见。陈子墨看了一眼脸色不大好的孙骄,挥了挥手示意待会再见。却不料来人已经到了帐外,没得到传唤,径自撩起帐帘走了进去。
来人不是旁人,正是李君钰。此时她正穿着男装,束发收腰,人如其名,眉间竟不乏男子英气,风姿绰约,多了几分倜傥,少了些女子柔和。
孙骄怔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旋即起身拉起面前的女子就往外走,全然不顾他们正在商讨军情。陈子墨反应快,立马对其余几人说先就这样,剩下的事再找时间商议。
刚走到门口的孙骄却冷冷地说了句不用,让他们稍等片刻。
孙骄力道很大,没了平日里的温柔,李君钰的手被拉得生疼,可是她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孙骄将李君钰独自留在帐篷内,命人送来了饭菜,等到夜深了才回去。
许久未见的两人经历了这么多都有了自己的心事,一时无言。
“骄哥哥。”一声软糯轻柔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孙骄叹了口气,“偷偷跑来的?”
女子没出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睡吧,明日我叫人送你回去。”
女子本想拒绝,可见对方已经打地铺躺下了,也没了话。绕过地上的男子,将蜡烛吹灭了。
“骄哥哥。”女子停下脚步,声音从上方悠悠飘下。
“嗯?”
“睡了吗?”
“睡……”
“我好想你!”
不等孙骄说完,女子已经俯下身抱住了男子。
孙骄没有动作,过了一会儿便有一股湿热从身后传来。
孙骄知道自己输了,从白天看到站在帐内的她时,他就输了。他真的好喜欢眼前这个女子,这个他想要用一生守护的女子。
最后他只是叹了口气,想转过身抱一抱他的姑娘。
“唔!”
“君钰,你干嘛!?”
女子温软的唇猝不及防的落下,男子慌了神。
“骄哥哥,我长大了。”
黑夜中,孙骄仍能看见女子眼中闪动的光,终于还是把彼此融进了自己的身体。
“君钰,你等我!”
……
6
京城新来了一个年轻说书人,长相白净,举手投足间都是一股书生气。不过他可了不得,说是男子,却是个赚人眼泪的高手,每次的开场白都是:世间最可怕的谎言就是男子说的一句“等我”,许多名门淑女都愿意来听他唠一唠。
身着秋香直领对襟衫和百迭绣花裙的女子在说书人整理好物什后,叫住了他。
“先生,何故男子一句‘等我’就是谎话?”
“姑娘看这花如何?”
“美!”
“我想冬天再见它可否?”
“冬日万物凋零,先生如何……”
“忘记回来不要紧,你连归期也不说,叫人等到何时?怕的也不是等不回你这个人,而是物是人非,我熬到你回来,你却说我不似从前。等不来的,就不要再自扰了……姑娘,听闻近日春寒将至,姑娘还是早些回府,勿要伤了身子,在下告辞!”
这年春寒实在厉害,李君钰为听说书,不顾严寒跑了去,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只听得旁人说是这先生极其怕冷,要等这倒春寒过了才来了。李君钰往回走的路上看到路边被打蔫的花,想起了昨日说书先生的话,多停留了一会儿,结果就染上了风寒。
李府内。
“李大人,恭喜恭喜啊!”
“陈太医,你这是什么话,小女这病有何可喜的?”
“李大人,您要当外公了!”
李尚书不自觉趔趄了一下,在场人皆是一惊。
“陈太医,还希望此事勿要声张。”
李君钰已经怀孕三月,她未将此事告诉旁人,此时再也藏不住了,不过她绝口不提那男子是谁。还未出阁便有了身孕,对谁都不好,她虽不能帮孙骄做什么,但也不能拖累他。
李父让其打掉孩子却被李君钰强硬的态度气得差点晕了过去,临走前让其母好好问一下到底是谁的孽障,他家已经欠孙家太多了,不能再对不起他们,继而甩袖而去。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君钰肚子也慢慢变大,终于闲言碎语传到了孙家。李君钰是孙夫人从小看着长大的,孙夫人自是相信她的为人,不过还是想听她亲口解释。不论孙夫人如何苦口婆心,李君钰也丝毫不松口,孙夫人暗下定论,甩手离去,出门那刻,李君钰跪在地上,哭着说了句“我并未对不起骄哥哥,请您相信我,日后我定会向您解释。”
再见说书先生时,李君钰穿着粗布衣裳,身旁已经多了一个不足一岁的乖巧女娃。那先生脸上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继而是温和而礼貌的微笑。
“自那日与先生闲聊之后,我细细思量一番,发现先生说的并不全对。当时年少无知,妄想自己拥有和诗书中相似的爱情,经常对那人念叨‘我愿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可是啊,后来发现原来还有月明星稀的说法。如果你不够努力,不够坚强,只能隐没在黑夜里,可不是他说谎了啊,是我不能协助他,也万不可当分拣他光芒的罪人。若是离了我会有良人相助,岂不更好?”
说书人轻笑一声,弯腰拱手道:“不知姑娘竟有如此觉悟,是在下想的太不周全。”
临别前说书人表示不喜京城这等繁华之地,要去姑苏修身养性,李君钰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腰带送给了他。
“姑娘手真巧,让我想一起了一位故人。”
“先生也是十分面善。”
7
一晃五年过去了,京城繁华依旧,周围人走走停停,实在没多少变化。只是这一年的雪来得快,下得急了些,身染恶疾的老皇帝没撑住,在这年一个寒冷的冬夜驾鹤西去,四皇子在全城笼着一层忧伤之气登上皇位。
新君上位为了巩固手中权力,必定少不了自上而下的大清理,诸多老臣杀的杀,罢免的罢免,李尚书因早年就不参与政事,这才免得祸患,无官倒也落得一身清闲。至于孙骄,听说征战沙场多年,战功累累,护国有功,已是新皇帝身边的红人。
李君钰早早的将阿念送到了隔壁大婶家中,叮嘱一定要听话之后,拿着新绣好的花样上街去了。
其实李君钰本可不过得如此辛苦,她刚被赶出家门不久,自小跟着她的丫鬟实在见不得自家小姐受委屈,就瞒着李君钰说出了实情,李老和李夫人又气又心疼,可李老拉不下面子让人接小姐回家,李夫人便隔三岔五去看望李君钰,李老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说什么。
孙家知道此事后,孙夫人亲自上门接李君钰回孙家,可李君钰态度强硬,孙夫人知拗不过她,抹着眼泪说当初是她不对,她已写信给孙骄,等人一回来便来接她。李君钰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是满心期待,结果一晃五年过去,那人还未来。
途中忽听得旁人议论。
“听说了吗?昨日孙将军顶撞了皇帝,皇帝大发雷霆,估计这次是要动他了。”
“你这消息可靠吗,那孙将军不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吗?”
“谁说不是呢,我这也是道听途说罢了,不过伴君如伴虎可不是没有道理的。”
花样从手中掉落,李君钰冲上前拉住那人,从未如此失态的她现在看着让人害怕又厌恶。
“你说的可是将军府的孙骄?”
“是…是……”
李君钰往李府奔去。这是这几年来李君钰第一次回府,李府上下高兴的不得了,李老面上不露声色,却命下人做了一桌子李君钰爱吃的菜。
李君钰动了一筷子之后就再也不吃了,李夫人夹菜的手也停下来,催促着李君钰快点吃,还命下人去把外孙女接来。李君钰按住李夫人的手摇了摇头,转头望向李老。
“孙骄他……”
李老摇头叹了口气,放下筷子。
“我大概也猜到你来此目的,我也不隐瞒什么,孙骄并无性命之忧。你可还记得当初来的说书先生,那人是陈子墨,他是四皇子,也就是当今圣上的心腹。
他易容回京搜集情报,整顿人马,这小子可不得了,凭一己之力协助四皇子扳倒了许多敌对势力,当初我被捕入狱之事也是他一手策划,听说本来是想利用我们两家的关系一箭双雕,把我置之死地,让孙氏父子分心战败再军法处置,不料半路杀出个孙骄,孙将军还战死沙场,后来的事你也知道,四皇子碍于皇帝势力便一时未动我们两家,现在我也就是个无用老头没了威胁。
这几年孙骄一直征战在外,前几日新皇登基才被召回京,皇帝本来很是赏识他,想要封他为护国将军,可孙骄却请命辞官,皇上觉得受到背叛,想要除掉他。
陈子墨许是念及旧情向皇上求情,愿意以命换命,拼死护住孙骄,皇上问他为何,他只道先前喜欢一个人,却听旁人话语,自己放弃了,如今不想再失去这世间唯一的知己,却不料皇上龙颜大怒,当即赐了毒酒给陈子墨,又将孙骄打入天牢。
陈子墨还未喝完毒酒皇上就后悔了,可这酒毒性太强,皇帝找来了最好的大夫救治,结果人是救回来了,可双腿废了,耳朵也听不见了,听说皇上几日未上朝,天天守在陈子墨身旁,最后气消了暂免了孙骄职务,就给放了出来。”
一旁的李夫人叹了口气,接过话来:“其实陈子墨也挺可怜的,自小家族命运全落在他一人肩上,他也是别无选择啊!”
“他先前喜欢之人是谁?”李君钰蹙着眉头,语气凝重地问道。
过了一会见无人回答,李君钰起身行礼之后与二老辞别。
“你可还记得当初四皇子来府上探望过你?”
走至门口,身后突然传来李夫人的声音。李君钰苦笑,先生手段果然高妙。
其实李君钰已经不那么在乎了,既然当初选择了放弃,那么她就不会后悔,只要那人平平安安就好。
走到院门口时,阿念便叫着娘亲扑进了李君钰怀里。
李君钰将小家伙抱在怀里,宠溺地捏了捏小可爱的鼻尖,“想没想娘亲啊?”
“阿念可是十分想念娘亲的!”
李君钰抱着怀里的宝贝刚走进院子,小家伙便指着院中的男子说道。
“娘亲,你看那叔叔腰带和我的一样呢,有星星,也有月亮。”
院内男子笑了笑,脸上刀剑划的口子若隐若现,可能有点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发。
“夫人,让你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