涓滴《人生感悟ABC》向阳花

酱油豆腐

2019-03-28  本文已影响584人  白酱Deanz

记忆中对于朱自清先生的文章除去必须学的《荷塘月色》和近来被玩坏的《背影》印象最深的当属一篇不太出名的散文《冬天》。

说起冬天,忽然想到豆腐。是一“小洋锅”(铝锅)白煮豆腐,热腾腾的。水滚着,像好些鱼眼睛,一小块一小块豆腐养在里面,嫩而滑,仿佛反穿的白狐大衣。锅在“洋炉子”(煤油不打气炉)上,和炉子都熏得乌黑乌黑,越显出豆腐的白。这是晚上,屋子老了,虽点着“洋灯”,也还是阴暗。围着桌子坐的是父亲跟我们哥儿三个。“洋炉子”太高了,父亲得常常站起来,微微地仰着脸,觑着眼睛,从氤氲的热气里伸进筷子,夹起豆腐,一一地放在我们的酱油碟里。我们有时也自己动手,但炉子实在太高了,总还是坐享其成的多。这并不是吃饭,只是玩儿。父亲说晚上冷,吃了大家暖和些。我们都喜欢这种白水豆腐;一上桌就眼巴巴望着那锅,等着那热气,等着热气里从父亲筷子上掉下来的豆腐。

2008年冰灾,我父亲戴着顶棕色爵士帽去学校接出完成绩放寒假的我。那年我成绩不算理想,输给了同班一个女生。我人生中第一次见着这么大的雪,心里很想找朋友打雪仗,堆雪人。可另一方面却又怕我父亲得知成绩糟糕后会骂我。我坐在教室里,内心很忐忑。窗外是一片白茫茫的雪,没有鸟的踪迹。它们应该去了更远的南方。

窗外渐渐出现了父亲的身影,他走的很慢,也很小心。穿着不合年纪的棉衣,或许是因为过于寒冷,他戴着平时从来不戴的棕色爵士帽。那时我不清楚什么叫赋闲在家。只记得当时我们家有很微妙的气氛。像是有禁忌的话题,父亲多数时候在楼上,我偶尔帮他倒满是烟头的垃圾桶。

我看着逐渐走近的父亲。我内心越来越忐忑不安。我怕我让他失望了,像是压在脆弱枝丫上的雪,只需再多一点点,就会压垮枝丫,散落一地。考得好的同学很骄傲地告诉自己的父母,展望着雪天该怎么玩。我低下头,等着宣读我的成绩,等着雪停。

然而,父亲什么都没说。一路上只是拉着我,同他来时那般走的小心翼翼,不算远的回家路,此时却变得漫长。在我们身边不时穿过接送的轿车。我觉得我该说点什么,却开不了口。父亲也只是沉默,手却越抓越紧。偶尔间我还听着些叹气声。

到家,奶奶在用柴烧着水,说是给我洗洗脸,父亲抖了抖帽子上的雪,转身上楼。奶奶似乎在抱怨着什么,我只记得雪越来越大了。

晚饭,奶奶端出了烧炭的火锅,黑漆漆的一个锅子,得先放些烧红的木炭,等水逐渐冒泡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才能掀开盖子,放些食材。当时只记得奶奶不断地放些白菜和豆腐,咕噜咕噜地滚个不停。锅底里有很多不好吃的猪皮。锅烧开了,父亲还没下楼,奶奶不悦地让我去叫父亲。我刚准备起身去楼上时,父亲慢慢地走下来了。说着早闻到豆腐香味啦。

豆腐没有香味,事实上这个火锅都没有香味。热气腾腾地,咕噜咕噜地,煮着地近乎白开水。

冬天的夜晚是漫长且寒冷的,因为大雪压断线路。家家户户都没有电,奶奶早早上床睡觉,并嘱咐父亲说炭已不多,早点休息。我们父子俩坐在冷清的客厅,桌子上点着姐夫给我们的煤油灯。灯光微弱,摇摇晃晃。

父亲似乎有点困意,可我却还不打算那么早睡。可也没什么好消遣的。父亲似乎看穿我的想法,他起身走出屋外,让我在家等会。说是去姑姑家借副象棋。走时他没戴帽子,且没有拿灯。屋外黑漆漆一片,路上还结着冰。

不久,我听见敲门的声音,我跑出屋外,差点摔了一跤。打开门,父亲冷的发抖,手里拿着副象棋。说教我下棋。

其实我早就会下棋了,姑爷经常让我看他的棋谱,可我对象棋没有兴趣。但刚摆好棋子,我就发现父亲其实不太会下棋,连马和象的走位都记不太清了。但我并没有揭穿,父亲兴致勃勃的告诉我象棋的规则,期间还说错了一点点。

灯渐渐的燃尽了,家里没有表。无法确切知道时间,只记得炭也要烧尽。我和父亲还是乐此不疲地下着象棋,只是后来变成了翻翻棋。因为父亲实在不清楚正规象棋的下法。最后我教父亲下了翻翻棋,父亲的运气特别好。可下着下着我渐渐饿了。

冷的时候更容易饿,而饿了便会更觉得冷。父亲也是一样,我本想上床睡觉,以此来压住饿意。父亲默默走进厨房,打开竹罩子,看了还有一小盘水豆腐。可没有什么其他的食材,我当时并不想继续吃没什么味道的水豆腐,父亲笑了笑,告诉我家里还有好吃的调料。说等火锅咕噜咕噜烧开后,我的口水也会哗哗流出来的。

端上晚饭未吃尽的火锅,加一小截炭火。期间我们加了一点点灯油,灯光稍微稳定了些,水重新烧开的时间里,父亲找出了一个小碟子,倒上了黑漆漆的酱油。白加黑,肯定好吃。父亲是这么告诉我的。

过了一会,火锅重新咕噜咕噜开了,父亲慢慢把切好的水豆腐倒进锅里,热气慢慢扩散开来,窗外不时还有呼呼的风声。不要急,父亲对我说,做什么都不要急。尤其是吃豆腐的时候,不然会舌头会烫出泡来。我小心夹起一块,父亲说我功夫到家了,能夹得起一块水豆腐了。我夹起豆腐放进酱油碟里,看着水嫩嫩的豆腐渐渐沾上了诱人的黑色。父亲吹了吹气,示意我可以慢慢吃了。

可我哪忍得住,刚到碗里,一筷子就把整块豆腐夹起,一口就吃掉一半。随后我的赶紧吐了出来,舌头被好好烫了一下。父亲笑着看着我,自己吃亏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此后我都小心翼翼地、确定豆腐可以吃了才下口。吃着虽然味道都是酱油味,可吃下肚子暖意便由下而上地冒了出来。甚至吃到后面我还出了点汗,父亲吃的很少。几乎都只是看着我吃。待我快吃完的时候,冷不丁地问我:“觉得好不好吃?”我说很好吃。父亲点了点头,说这就好。

这就好,说了好几次。几乎没有声音。

父亲到后来还是没有因为成绩责备过我,也没有正式同我说过这件事。但我觉得他可能早就告诉我了。或许就是别太着急。

来年春天,年一过父亲便去了广东,寻找工作。而我也没有吃过如同那晚般温暖的酱油豆腐,也再没见过那么大的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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