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房子
铁房子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声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鲁迅
天寒使劲地晃了晃头,使自己清醒来了解周围的情况。
首先是一“坨”东西。为什么是一“坨”呢?因为那东西东倒西歪,毫无生气,简直就是一滩烂泥。天寒猜想,如果他一脚下去,那东西一定会凹下去一个坑。
他对那东西粗略地概括了一下,就去关注别的东西了。他隐约感觉自己是在一个故事里,但这个故事很蹊跷,没有开头。他好像是凭空出现的,而且不知道会不会凭空消失。
有几条分明的线从一点伸出,又分别连上别的点。每个点伸出的线条的数目是,嗯,三条。他起身走动,那些线条之间的夹角也随之变化。
于是天寒得出结论,自己被关在了一个盒子里(其实应该叫房子)。
是什么填充了内壁呢?准确来说,内壁不只有一个颜色。普通的内壁有黑白银三种颜色,靠近天寒的内壁则又加入了天寒的几种颜色。靠近那坨东西的是黑白银添加了那坨东西的五颜六色。
而对于这些奇怪的墙壁,天寒不能把每个色块概括成单一的一种颜色。它们是变幻莫测的,就如刚刚的几根线。天寒发现,同样是一面壁,左眼看到的居然和右眼看到的不一样!像猿人把手伸向火那样,天寒把手伸向了壁——
就像当年猿人的手接触到火,天寒的手也弹回来,与此同时他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直观的词汇——“冷”。
“冷”这个词汇如章鱼一般,其分支下又出现了一个更为直观的的词汇“铁”。天寒立刻明白过来,那就是组成内壁的材料。于是他完善了自己的结论——自己被关在了一间铁屋子里。
就这样,天寒逐渐认识了眼睛、鼻子、耳朵、嘴巴、等词汇。可是,当他理解了“嗓子”和其分支下的“语言”后,他发出的声音惊扰了烂泥中的一部分,那部分从烂泥中脱身后,停了。
天寒看看自己,又看看那一部分烂泥,嗫嚅着说:“人。”
… … … …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谐与讨论后,天寒终于了解了自己的处境:自己和别人被关在了一间铁屋子里,而且铁屋子万难攻破。最后那一条是他们用拳头、胳膊肘和腿来验证的。
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关着,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出去。没人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也没人告诉过他们外面是怎么样。他们的眉来眼去之间传递着一丝丝信息:就算外面和里面差不了多少,但外面还是有他们梦寐以求的自由。
那滩烂泥实际上是堆起来的人。只不过那些人都死死地睡着,如果没有外界的影响,他们一定会永远睡下去,睡到世界末日。
“烂泥”越来越小,清醒的人越来越多。铁房子越来越吵,而睡在最底下的大叔仿佛睡得越来越沉。像死了一样。
醒来的人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开始骚动起来。他们像知了一样烦躁地交流着,甚至以破口大骂来平复自己的心情。
一开始他们是在骂“把他们关起来的那个人”,然后他们发现了这毫无意义——任他们怎么骂,那个人也不会站出来,不会有丝毫的反应。
于是他们调转炮口,对准了另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始作俑者——天寒。
“你凭什么把我们叫醒?我们就这样睡着不好吗”
“这样的话一切都过得很快,我们再也不会站在这里受煎熬!”
温度在上升,他们吵的声音也在上升。天寒不知道他们在喊什么,只能看到所有人责备的目光都在灼烧着他。他低下头看着地板,地板在扭曲。
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脸已经红到发紫了,脖子上的青筋暴突,仿佛下一秒血液就会喷涌而出。他大喊一声:打他!人群就扑了过来,黑压压一片团团围住天寒。
天寒被逼到墙角,发抖着,渐渐身子软下来,缩成一团,仿佛是要钻到角落里。拳头如雨点般落下,天寒在一片黑暗中,丧失了意识。从人群缝隙中看到的看到的顶灯,是他最后的一丝光芒。
渐渐的,天寒的光芒黯淡了下来,他也不再做出自卫的动作,死得像睡着了一样。人们发现天寒不再有反应,便离开了那具已经凉掉了的尸体。
那个中年大叔果然已经醒了,他从地上一咕噜站起来,鼓着掌。
“好!打得好!这种不合群的人,就是应该把他打死。”
大家调转过头来,听他说话。从大家的全神贯注来看,它们显然很赞同大叔。
“自古以来最重要的是什么?可是合群啊。就算大家都是错的,至少很是稳定。可是总会有几个自诩英雄的人站出来,称自己是对的,结果扰乱了原本的宁静。你看看他带来了什么?真理?哦,去死吧,就是因为他所谓英雄的举动,庄稼死了,牲畜和人病了,柴米油盐都得省吃俭用。我们动物就是只能适应环境的,不合群,只有死路一条。你们很想出去是吧?”
人群纷纷点头,向他投来希冀的目光。
“告诉你们,比起出去还不如在这里等死。你们看看地上的那个人,他可是最想出去的,也因此才把你们叫醒。可是你看他现在呢?!气都没有了?”
大叔揉了揉眼睛,不容置疑地说道:“说到底,我们人啊,还是需要一层一层把自己囚禁起来,毕竟,绝对的自由同时也代表了绝对的痛苦那啥,不是说人难得糊涂吗。我之前也醒过,但是我,”他指了指天寒,“我比他要聪明得多。我没把你们叫醒,我睡下了。这次本来我不想起来的,但是,我不愿再看到有傻仔认为自己出的去,结果搞得大家都不安宁。”
人们都噤了声,认为不能再说些什么了。他们慢慢地睡下了。
大叔撇了撇嘴,沉重地躺在地上,闭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