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绝望
<她>
第一次看到她,像一朵就要枯萎的花,不喜不怒,不言不语;像一尊雕像,有着刀刻的精致痕迹,但没有生气。
身边的男人高大威猛,每一缕发丝都透露着权旺和不可冒犯,是很多女孩挤破头也要靠近的角色。
她不说话,不做决定,没有表情,在男人挑选的衣服堆里从试衣间进出,出进。
但,任何人也进不了试衣间。
这一天是建店三年来生意最好的一次,所有试过的衣服全部购买。
店员都在天马行空的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有说是逼婚,有说是霸道总裁爱上小白兔。有的沦陷在男人的财气和美貌中自怨自艾。
店员也只是店员。
这个女人怎会是小白兔?
明明是一只不怒而威的雄狮。
她的眉宇间流露着“无所谓”三个字,说的再透彻一点是“绝望”。
这个男人无疑是深爱并敬重她的,单是她在试衣间里因为一件后背拉链卡线的裙子久久未出,他站在试衣间门口轻扣房门,这一细枝末叶的举动就可知,这个女人的份量。
而绝大多数名媛夫人是不会进这样一家制衣店的,总觉不知名的衣服是上不了她们身,无法彰显身份与气质,茶余饭后不可与社交圈里的姐妹们讨论的。
她,无疑是没有这样群体的人,也是不会融入这样群体的人,她有她的认知和标准,不受旁人影响,旁人也无法影响。
她是自我孤立的,这种孤立是性格,是习惯,亦是她的经历使然。
她站在那里,三尺开外人都会绕过。
如果这样性情的女人,稍微多一言两语的话,就会显得刻薄和清高。这样的女人是不受男人待见的。
但她,不说话,只叫人离得远些便好。
<局外人>
四月一日,愚人节。
全世界都在说着不负责的谎言。
亦是回南天,一伸手就可翻云覆雨的湿气。
早上九点三十分,店里上了一批新服,店员忙着挂烫摆位。
是她。
头发背着梳成一摺,脸上没有一丝的碎发遮挡。
她的样子:浓眉大眼,眉色乌黑,眼珠褐色,白面薄唇。满是正统人家精心教养出来的样子。
她进店,店内乱哄哄,一看便是开档前的局面。店员见她进来,紧张又激动,忙招呼靠窗而坐,点心和茶水纷至奉上。
“请帮忙找一件婚礼的晚装”
“那么隆重的场合,Wang小姐的服装不是更合适”
“婚礼的晚装有吗”
“最迟多久要”
“三天后”
“后天下午两点请到店来取”
留下一串数字号码,起身便离开了。
店员围着老板说:
“这样的女人能嫁给那样的男人,也都是奇葩,比你还奇葩”
“你们像是生活的局外人,所以她才那么喜欢我们店里的衣服”
谁是生活的局内人吗?
<愚人节>
2009.4.1
她在医院走廊,一位母亲指着她的鼻子嘶吼:
“我儿子到底怎么回事?两小时前还要我做好菜,晚上叫你从学校来家里吃饭。现在怎么就像石头一样躺在里面?你孤傲清高,固执冰冷。我儿子为你一年几次三番从英国回来陪你考试,陪你回家,等到快毕业了,你竟然要离开他。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冰冷的人?要不是你这么固执,我儿子怎么会半夜开车发泄,又怎么会发生车祸。都给抢救过来了,看着身体逐渐康复,你为什么整整一天不接我儿子电话,不与他联系,他急的像丢了魂一样,你一个短信告诉他晚上来家吃饭,他像个三岁的孩子得到了一颗糖,高兴的手舞足蹈,写了好长一个清单让我给你买你喜欢的菜。你一个短信来不来了,他整个人立马昏厥。你到底是有什么样的资本如此狂妄?”
在被嘶吼的过程中,她站在那里,眉头紧蹙,心似刀片削靴着心头的肉,这三年的一幕幕像胶片从大脑里一一转过。
第一次作为班级篮球赛外援,她递给他的第一瓶矿泉水;
第一次到机场送他回英国读书,他给她围上围脖的第一件礼物;
第一次跨国视频,跨国电话,从两小时一通,到半小时一通,再到连上课都静音视频,他熟背她的课程表,她也熟背他的课程表;
第一次她在早晨醒来尖叫北方校园冬天的大雪,他第二天晚上便出现在她宿舍楼下面,两人围着足球场,踩完了整个足球场边沿的积雪;
第一次他送她春运寒假回家,没有直达的航班,挤在火车的硬卧车厢,两人泡一碗泡面;
第一次因为别的男生女生争吵,从北京时间的晚上七点到北京时间的第二天早上七点,最后在晚上八点的宿舍门口遇到了他而宣告太平;
到后来不知多久开始,无休止的争吵,无休止的分合,但都从未超过三天不联系;
最后在长达一个星期的不联系后他提前结束了学业回国,以为离得近了就会回到开始,她的冷战让他疯狂又崩溃。
在每次冷战中他开始喜欢在她宿舍楼后那条新修还未投入正常使用的马路上飙车,时间久了成了他的习惯。
时间怎么会容忍一个人那么放肆又好运,在不知名的拉土车出现,使得他车毁人毁,好在家大业大,捡回一命,在半年的修养中,他们愈渐冰冷,他受不了她的沉默和冷战,她受不了他的监管和细腻。
在她的论文答辩期间,不联系达到史前峰巅,最后一次模拟答辩那天她关机与各优秀同学一起作战,因排版问题她不能如约赴家,他受不了这种转变,情绪突然紧张和激动,再没有醒来。
医院的走廊回荡着那位母亲撕心裂肺的嚎哭。
她转过身,开始了另一个人生,没有流泪,也没有哭。
后来,她去了南方,像一位战士在职场翻云覆雨。
因为努力,因为才情,因为美貌,一路被命运厚爱,很快她便甩出同龄人十年的差距,沉浸在工作中的时间,像北风一样疾驰过青春,眼看女人三十的魔咒就要来临,她依然孑然,工作的态度和能力以及成就让同龄人不敢靠近,同样成就的异性又多可做叔伯,身上满是岁月里最不待见的风尘。
她好似还是那样,时间将她打磨的饱满,但从未在她脸上、身上、味道上留下悲伤的痕迹。只是,能量转换成白润的脂肪,将她衬托的风韵十足,却不轻佻。
餐厅的灯打在她的脸上,还会反衬出润泽的光。所有人都说她是命运格外关照的人。但她不觉得。
眼看快三十了,孑然的六七年,她早不知如何与异性相处,也从未思考未来的人生与生活。际遇总是给她表面的一帆风顺,却在背地里让她举步维艰。在职场同职的勾心斗角里她安然无恙,在上级的阳奉阴违中她安然无恙,在一次一次的临时人为性的突发事件中她有惊无险。最后只剩的,无可奈何的冷眼旁观。
春节归家,航班无端取消,机场闲逛又购得临近航班的头等舱票。
顺利起飞,空姐分发食物,疲惫一天的她被一只苏打水拉环难住,一双大手轻巧的拉开。
她看了他一眼,他望了她一下。没有故事。
春节假期加之年假以及七七八八的零散假期,她足休了一月有余,回途遇气流,飞机迫降别的城市,索性她便多待两天,正好是一个从未接触的城市,当新年第一次旅游。
办好酒店入住,刷卡进屋时,始终不顺利,服务生过来帮忙,发现房卡重叠,里面已经有人入住,有些惊悚。
服务生焦急的致歉,重新办理好入住,也是隔壁房间,再次刷房卡的时候,有人在背后发声:
“苏打水小姐”。
寻声而望,飞机上那位大手男士。
2015. 4.1
准时起飞,南方城市,浓厚的回南天。
<尘埃落却难定>
春交创投会上,她带着新成立的项目做路演。
他作为创投人,看她冷静的讲解自己的项目。
字里行间,满是一位母亲对孩子的熟悉和胸有成竹,每一个投资人刁钻的问题都由她一一攻破,最后股权占比定价的时候,她表现出来的自我认定让台下的他刮目不知多少分。
后来的酒会上,他在露台故意遇见她,以3倍价格投了她抛出的股份。
一来二去的工作接触,他毫不客气的对她展开追求的进攻。
俊男靓女,才子佳人,互为欣赏,互为依附,很快就水到渠成。
只是婚礼,让他好不生气。
她认为,婚姻是很私人的事,两家人热闹就好。关旁人何事?无非是把婚礼当做另一个社交局。
也是她这么多年从未参加任何人婚礼的原因。
他认为,婚姻是人生重要环节,如果可以应当普天同庆。
在最应该意见一致的事情上,观念极大的反差,将彼此的意识形态无限放大。
在家人的劝说下,她做了退让,轰轰烈烈普天同庆了一场。
但是,这个认知在彼此心里算是有了那么一个梗。
彼此尽量避免,但却让生活多了一些人为的客气。
显得生分和僵硬。
在无边无际的包容和退让中,婚姻似乎也到了井喷状态。
她想着,人本来就是个体的,赤生生而来,不可事事求全,婚姻本来就是不应该有的社会关系,两个毫无牵扯的人在一起,又怎会心平气和的丢掉自己历经风雨而形成的价值观和思维模式。倒是结束也罢!
他想着,婚姻真是一个坟墓,她那样一个有趣的人,在婚姻里也变成了冷漠和生硬。我已努力的配合并理解,她像石头一般。倒是结束还她自由!
后来,工作太晚,她索性回到了刚工作时,满腔热血中置办的公寓里,花在,草在,多好!
他看她总是夜不归家,也无任何解释。内心满是疑惑和清冷。所有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以及后天锦上添花的成就感将他男人的尊严击的粉碎!
终于在她再一次的不归家中,他的修养控制不住怒火爆发了。
他找到她的公寓,不由通知她踹开了门,她正在阳台浇花,吓得华容失色,也仍未出声,似乎也是心有准备。
他看着这一方小温馨,一切都是精心的布置,花草养的像孩子那般热闹,愤怒让他失去理智,对着她咆哮:
“你知道现在自己的身份吗?你已经嫁给我了,我待你像初生的婴儿,事事周全,你另可一个人在这个蜗居里冷冷清清,也不回到我们的家”
她冷静的走过去关了门,径直走了进卧室。围城里的战争又何必让世人皆知。
他冲进去,拽着她,抵着她的身体在墙上,看着她的眼睛,愤怒让他不住喘气,她的冰冷让他无言可对。
火气退去,他望着她。仍是他喜欢的不得了的脸,历经风雨还有有着孩童般澄澈的眼眸和饱满胶原蛋白的脸颊,连他一度都人为上帝格外恩宠她的美貌。痛心疾首的说出:
“离婚吧,你自由了!”
她的心忽然就解放了,也落到了最冰冷的低处。虽然她百千遍想过结束,但终究没有。
而谁说出这样的话,她在他心中已不重要。
她点点头,将他推出了房子。
<新生>
办理手续的那天早上,他们约好时间。
工作人员惯例问完问题,做完思想。准备落章,她胸口一紧,止不住的干呕。
也倒是人心盼好,工作人员也是一位过来人。
看着他说,你爱人怀孕了。
他看着她,好似人生有了转机,一脸的温柔与自责。
忙扶着她,抢过文本,频频道谢,走出了办事厅。
他小心驶车,20迈的速度,她许是孕反应,许是情绪的释放,不住的流泪。
他索性将车停在路边,侧身抱着她,满是自责,宽慰。
想来也是有惊无险的一篇,可是生活从来不嫌多事,只怕人生不及戏精彩,非要让世人慨叹“世事如书”
她在家养胎,他忙着新公司成立,组建一批批新的团队。
那些刚从大学校园出来的可人儿,满是激情和希望。
他看到一个女孩,好似从前的她,不住留意。
人除了五官还有一些说不出道不明的因素,总能隔着空间接收到情感的讯息。
女孩知道他对自己的好感,毫不避讳的迎合。
他感受到年轻女子对自己的需要和温柔的关心,好像回到他和她刚认识那会。
那种感觉使他鬼迷了心窍,他开始晚归,开始不那么关心她,开始对她冷漠。
她是多么敏感的人!
藏着一生的伤痛,对过往只字不提,每个人都觉得她富裕、美貌与幸福。女人所有的好她都占有了。
她的心像落日,一点点在山头陨落,然后彼此就真的陌生了。
但她又不能离开这个世界,从前是一个人,现在背负另一个生命。
她的绝望化成了一种讶人的坚强和爱。
孩子出生那天,她没有告诉他,在佣人的陪伴下进了医院。
医生让家属签字,她自己签,佣人不敢违背她的叮嘱,没有跟她的任何亲人联系。
在选择剖腹和顺产的时候,她选择了顺产。
在顺产的时候,骨头和肉撕裂的疼痛让她异常清醒,这一生所有的经历像胶片带一样逐一从她的脑海里经历一次。她也才注意到,整个怀孕过程中,他只陪她产检过一次,后来都是佣人保姆,无心绝望,人生大抵就是这样。怀孕期间某天早上阳台上一根褐色长发,将她的心早已封死。
大学一毕业就是短发的她再无和长发有纠扯,佣人应保姆公司要求都是短发。
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极为惹人疼的那种,胖胖嘟嘟,白白嫩嫩。
他再回家,家里飘着各种汤药味和孩子的抽泣声。
他愕然,再一次深入灵魂的自责,将家里佣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通。
她不做声,叫月嫂关了门。
随后两家人像赶朝一样聚集过来,挨个将他责骂一番,又宽慰她。
她心似死水,无动于衷。
他托人买了最好的奶粉,最名贵的药材。
夜里,孩子哭闹,她翻身给孩子喂奶,他看到她的举动,极为哑然。
像她这样的人,怎会自己给孩子喂奶?现在十家有八家的女主,不论何种家境,巴不得解放自己,为着身材,为着方便,将母乳换成各国奶粉。
他好像重新认识了她,更多的敬重和自责愧对于她。
每个晚上,她都辗转给孩子喂奶,白天自己也喝着各种汤汁,从来都不是外面人说的那样,如今女性月子似猫吃食。
一滴奶粉她也不让孩子碰。
他归家一日比一日早,很多时连续几天都在家里,端汤倒水。
他看着睡着的她,一点也不似做了母亲的面容。纵使汤食不拒,也不见她身材走样。他也认为上帝尤其爱她。
有一天,一个陌生号码,响了她的手机,她听了电话,不予理会的挂掉。
对着他说:
“打扰到我了”
从此再无任何不速之客影响到她的生活。
原以为哺乳三五个月,而她坚持到孩子两岁,他好似一匹训服的野马,不再茵茵草草。
生命早期带给她的伤痛和失去,早已将她培训的荣辱不惊,谁人天生就是钢铁?何况一个女子?
女人对自我容貌的放弃,已是对生活的放弃。生存是对另一个生命的负责。
女子为水,人事与人世将水变为冰,冰在无休止的强压强冻下成了钻石。坚硬成就了她的光彩和迷人。
<蜉蝣>
他事事顺她,摘心揽月,六根清净。
她薄凉如水,无喜无怒,夜夜护着孩子安睡。
旁人不知他为何如此专一,
旁人也不解她有何不满从来冷面冰霜。
带给一个女人希望的不是爱情,而是男人的责任;
带给一个男人安全感的也不是爱情,而是女人对家庭的付出。
世人好似蜉蝣一生,注定是要在暴雨中存在,又在晴天里消失。
这一生总是有这样那样的坡坡坎坎,她一开始就接受生命无理取闹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