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大户人家的规矩

　　徐杰一觉醒来，发觉天色已是大亮，躺在床上发呆了好久，终于还是接受了现实。看看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学着电视剧里的桥段喊上一声“来人啊”，总是感觉底气不足，喊不出口。又觉得经过一夜睡眠，精神比昨夜好了许多，虽然还是有些乏力，但是已可自己下床，看见床头放了几件衣服，看着就是自己的，便走过去取了，比照着自己的身体，又按脑子里前世电视剧里的扮相，胡乱的穿到了身上。

　　穿戴完毕，徐杰也不知道接下去是该走出房门，还是怎么办，只好先仔细环顾了一下自己的房间，以后这就该是自己的家了，可不能连自己的房间都弄不清楚，只见房间正中放着张八仙桌，上面还有昨夜未曾点完的残烛，靠近窗台下摆放着一张在电视里见过的那种长方形的大书桌，书桌上垒着厚厚一沓纸，并着一方砚台，笔架上挂着四支毛笔。

　　徐杰赶紧走过去，拿起一堆稿纸看了起来，这些纸上或许就有自己获取这个时代常识的第一手材料啊。只见蝇头小楷写的倒甚是端正，只是这个时代的文章没有标点符号，加上又全是繁体字，幸亏徐杰是文科学生，不用硬着头皮也能看完几张纸，总算明白了其中一份是抄录的李密的《陈情表》，想来另外一些纸上也应当是文章抄录了，应当是这躯体主人练字帖子或是学习作业，徐杰也就失去了兴趣，正要随手放回去。

　　忽然，徐杰在一张稿纸上看见了一段小字，“徐时行录于戊申年杏月初九”，杏月就是二月，这个徐杰倒是知道，可是戊申年杏月初九是哪朝哪代也看不出什么有用的时代信息……不过徐时行三个字还是让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想来我应当是叫徐时行啊。”徐杰不由喃喃自语道，虽然这个说法让人听了恐怕要人笑掉大牙，不过这总算是自己在这个时代确认的第一件事，还是让徐杰有了几分自豪感。

　　徐杰又起了兴头，正要在稿纸堆里继续深入挖掘下去，房门“吱咯”一声响打开了，徐杰以为昨夜那妇人来了，抬头一看却是一个才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走了进来，模样看起来倒长的甚是清秀，一身布衣和电视剧里常见的丫鬟服饰倒是有几分相像，想来这就是伺候自己的小丫头了，徐杰不由一阵激动，马上又泄气了，这么小的女孩子来伺候自己，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果然，那想女孩子一见徐杰坐在书桌前，赶紧过来施了一福,说道：“小少爷，醒了，婢子这就去端水来伺候您洗漱。”说完，便走出门去。

　　不一会，那小女孩已端着一铜脸盆水还有一个杯子走了进来，“动作还真快啊，”徐杰不由的感觉到了这封建社会的优越性来了，在前世，哪儿有这样的待遇啊，自己身边有女朋友的同学同事据说几乎个个在家都只有倒洗脚水的份。

　　小女孩将东西放好，先拿起那杯子走到徐杰面前，半跪下来，将杯子聚到徐杰面前，又递上一根前端开叉上面沾了一个坨坨的树枝，说道：“少爷请漱口。”

　　“漱口？”徐杰瞪了那树枝半天才反应过来，“这大概就是柳枝牙刷吧，不过这一坨坨是牙膏吗？”看看树枝上又没有毛，徐杰真不知道这东西怎么用了，只好接过杯子，树枝，还是像前世一样先吸进一口水，“呼噜呼噜”在口腔里转了两圈，刚想要吐出来，却发现没有盥洗盆，为了不露怯，只好一仰头吞了下去。再拿起那树枝照着牙刷的使用方法在嘴里胡乱捅了几下，只觉得牙龈被刮的生疼，就要放下。忽听小丫头“扑哧”一声笑，徐杰一看她，小丫头赶紧脸色一肃，徐杰知道自己刷牙肯定是出糗了，忙问道：“你笑什么？”

　　小丫头急忙跪伏于地，求饶道：“婢子该死，少爷莫怪……”

　　这就跪下了？看来这大户人家果然是等级家教森严啊，徐杰霎时间居然感觉到一点点虚荣心的满足感。不过到底是二十一世纪的新青年，徐杰看见个小女孩跪在面前还是很不习惯，急道：“你起来你起来，我好好问你话呢，你急什么？”说完，举手就去扶那丫头。手刚碰到那丫头肩膀，忽然又想到古时候礼教大防，男女授受不亲的规矩来，也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扶下去，一时愣了，手收回来也不好，继续搭着也觉得不是个事情。

　　小丫头听徐杰口气不似作伪，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还不敢起身，又见徐杰的手还搭在自己肩头，不由脸上飞起一片红晕，心想，小少爷自入学以来，举止越来越稳重了，从不曾有过如此亲昵的举动，心里竟然一时患得患失起来。

　　徐杰见小丫头脸红了，赶紧缩回手来，把话岔开：“你快起来吧，你还没告诉我你笑什么呢？”

　　小丫头这才起来，回禀道：“婢子只是见少爷漱口依然如好几年前婢子刚服侍您时一样，只把柳枝也不咬软，就塞进嘴里洁齿，好几年了，似乎这事就在眼前一般，所以才一时放肆，竟笑出声来……”

　　哦，感情自己犯了一个幼稚园小朋友学刷牙的错误。这柳枝是拿来咬咬清洁口腔的，徐杰只记得以前看过的小说里有拿青盐漱口、柳枝刷牙的，这柳枝第一次操作还确实是长见识了。赶紧依那小丫头所言，先把柳枝放进嘴里咬软，再一点点刷牙，感觉虽然不如前世刷牙那么彻底，但是一夜的口气确实淡了很多。

　　那小丫头伺候完了漱口，又赶紧拧了一块热毛巾过来，徐杰赶紧从她手里抢过毛巾，到底还是刚穿越过来，他可没有让小女孩伺候洗脸的习惯，随手在脸上抹了两把，再递回给小丫头。想要起身，却见那丫头又拿了一把梳子过来，道：“婢子给少爷束发。”那丫头将徐杰头发打散，用梳子梳了几通，才又重新梳了一个发髻，却又批下几绺头发。

　　这是什么发型？贾宝玉吗？徐杰对着铜镜有点奇怪。不是说古代人都束发髻吗？怎么还有梳一半，披发一半的发型。徐杰不知道，古人在冠礼之前是一半束发一半披发的发型，电视剧上贾宝玉是真的良心古装剧造型。

　　小丫头才将洗漱物品东西理好，说道：“少爷定是饿了，婢子这就去给少爷端早点来。”

　　徐杰听了这话，随口笑道：“这都几点了？还早点，早饭和中饭一块吃了吧？呵呵。”

　　“几点？”小丫头瞪大了眼睛，盯着徐杰，一脸的迷茫。

　　徐杰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打了个哈哈：“我是说现在什么时辰了？去吧去吧，我还真觉得有点饿了。”

　　“现在已经是巳时三刻了。”小丫头很认真的回了一句，这才整理好洗漱用具走出门去。

　　巳时三刻，看来是快10点钟了，徐杰到底是文科学生，这把天干地支的记时换算成几点还是算的清楚的，徐杰想到，现在当务之急是弄清楚自己的身份，虽然知道了自己现在叫什么名字，但是这个大户人家的情况，甚至这个时代的情况还是两眼一抹黑，一无所知。昨夜那个美妇人也不知去哪儿了，想来定是有事情去了，否则以她对孩子的关心绝不至于现在还不露面。本来还想凭自己的口才从她嘴里套出些有用信息来，现在看来只有从这小丫头嘴里看看能问出些什么来了？

　　不一会，那小丫头用托盘端着一碗稀饭，几碟小菜，还有两个馒头进来，放在八仙桌上后束手站到一边，说道：“小少爷请用。”

　　徐杰走过去坐下，看饭菜分量有点多，转头对小丫头笑道：“你吃过没有？这么多我也吃不下，要么你再去端个碗来坐下陪我一起吃可好？”

　　小丫头听了，顿时大惊：“婢子已经吃过了，再说婢子是什么身份，岂有和少爷同桌吃饭的规矩？”

　　徐杰见她惊慌，觉得既好笑又感叹，这大户人家的规矩啊，真是不小。不过对话还得继续：至少得先弄清楚这小丫头叫什么，否则总是你你的叫着，也真不习惯，于是说道：“我和你年纪差不多，以后再我面前就别总是婢子婢子的叫了，自称名字也就是了。”

　　小丫头又急了，说道：“婢子怎么可以这样没有规矩……”

　　徐杰急忙打断她的话：“我说行就行，至少只有我们两个人单独相处时，你就别总是自称婢子了。”

　　小丫头见徐杰说的坚决，又想起刚才徐杰将手搭上自己肩膀，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悸动，脸又红了起来：“婢子……不，香菱听少爷吩咐。”

　　香菱？这名字还真不错，《红楼梦》里也有一个香菱，虽然写的挺漂亮到底没见过，眼前这个香菱么，虽然还小，却绝对是个正点的小萝莉，长大之后定然也是个漂亮姑娘，徐杰知道古代很多丫鬟其实就是主人小妾的储备，甚至有的还是没有名分的通房丫头，看着眼前这美人坯子，居然也意淫了一把。

　　徐杰见小丫头还是在一边肃立着，心里终究觉得是不习惯：“坐吧，就算吃过了也坐下陪我聊会天，今后我们两个单独相处时，你不用这么紧张的。”

　　香菱见徐杰又这么说，不由暗暗奇怪，少爷自入学以来，举止日渐成熟，讲究的是食不言，寝不语，可是今天醒来之后似乎变了一个人似地，不但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还不停让自己坐下陪他，莫非少爷看上我了……一时间，心里愈发的患得患失起来，只是还是不敢坐下，说道：“少爷，婢子……我站着就是了，您要真闷得慌，我站着陪您说话也是一样的。”

　　徐杰哪里知道小丫头心思百转千回，只是见小丫头还是放不开，也不再继续勉强下去。一时也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只好又问道：“姨娘哪儿去了？”

　　香菱回禀道：“今日五更天时，二少爷又叫人来传了姨太太过去，说是夫人新做的那件衣裳上的刺绣还是不满意，叫姨太太再去改改。这两日姨太太着实是累了，晚上要伺候少爷，三更天又被二少爷叫去改刺绣。”

　　又是这个二哥，徐杰心里不由一紧，古代的妾家庭地位是很低下，可是貌似这么辛苦的似乎在电视剧里从没有见过，而且已经听到过好几次二少爷，从未听到大少爷，这二少爷可真是不一般啊。

　　只听香菱继续说道：“不过姨太太的绣功确实是不一般，当初莫说是在我们长洲，就是在整个苏州那都是有名气的呢。老爷在时，对姨太太绣的花样也是赞不绝口，还写诗夸过呢。”

　　没想到这小丫头要么不说，一说居然就这么会说，徐杰总算从他的话里又抓住了两个重要信息。第一，虽然不知道长洲是什么地方，不过听小丫头的口气肯定当是苏州下辖的一个县。看来自己是穿越到了苏州，还好，离前世的浙江也不远，看来水土不服这个问题没有了。第二，这个大户人家的老主人已经离世了，在世时肯定很宠爱这个姨娘。

　　徐杰到底是穿越过来的，立马隐约猜到了这个大户人家的实际情况，脑补出姨娘在男主人在世时太得宠，或许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大老婆，现在靠山没有了，大老婆当家了，自然要报复，这二少爷肯定是他儿子，所以才会对姨娘母子百般刁难的情景剧来。

　　徐杰继续套话道：“香菱，真是辛苦你了，我这几天昏迷不醒都是你在照顾我，我躺在这，也不知道还有谁来看过我？”

　　言及于此，香菱却支吾了起来：“这几天，这几天都是姨太太在照顾少爷，大少奶奶也来看过少爷，婢子……我……”香菱忽然跪倒在地，哭泣道：“都是婢子不好，本来少爷染上风寒第一天是没什么大碍的，结果那日姨太太做针线活实在累了，晚上就让婢子伺候您，结果婢子该死，晚上贪睡，少爷蹬了被子也不知道，这才病上加病……从那天之后，姨太太才移了小榻，无论多累都要亲自看顾少爷的。婢子该死，呜呜……”

　　徐杰这才明白昨天晚上为什么提到丫鬟时，那中年妇人欲说还休的神情了，原来是对这小丫头不满意啊。大少奶奶，那看来该是这家的大媳妇了，合着应该叫大嫂。也真奇怪了，那个大哥不来看，怎么大嫂来看。徐杰再看着眼前这哭的梨花带雨的小萝莉，心想才这么大的年纪，在前世还是个初中生，娇娇女，要她守夜也确实难为她了，心中顿时老大不忍，说道：“香菱，香菱，你别哭了，快起来快起来，你看我现在不是好了嘛，没事了，你再哭怎么陪我聊天啊？快起来，别哭了。”

　　“我躺这么多天，居然一个人都没来看我过？”徐杰不死心，继续追问道，为了套话的效果，徐杰赶紧又补上一句：“你别怕，和我说实话，为什么没人来看我？”

　　香菱忸怩了半天，才期期艾艾回禀道：“自老爷过世之后，夫人治家甚严，这个小院平时也就不大有人来了，少爷那日在家塾里和二少爷争吵之后，被张先生罚跪在塾外半天，引了这场病痛，所以……”

　　咳，说了半天还是没把这家庭情况摸清楚，，这小萝莉说话期期艾艾，摆明了是知道说话分寸，这对徐杰来说，实在是太悲剧了。

　　要么干脆装失忆，当白痴算了，直接问总能问一点出来，徐杰刚想说话，可是转念一想，不行，这家庭情况不明，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自己在这家里也没什么地位，女主人和二少爷八成一个鼻孔出气，对自己本就百般刁难，万一装失忆被人当成真白痴关起来就笑话了，更万一被当成白痴来治，不知道什么中药灌几副下去，成了真白痴也说不定。不行不行，还是自己走出去，多找几个人旁敲侧击，哪怕时间长点总能问清楚的。

　　想到这里，徐杰赶紧划拉完了饭，一抹嘴，说道：“我吃好了，出去逛逛。”

　　香菱听了，赶紧劝阻：“少爷您还没好利索呢，外面风大，还是在屋里歇着好。”

　　徐杰这时哪里肯歇，摆摆手，说道：“无妨，我已大好了。”才和小丫头对话没几句，徐杰居然也知道改变语气，开始文绉绉起来，这不由让徐杰又佩服起自己的适应能力和表演天赋来。

　　香菱见劝不住，只好说道：“那少爷稍等片刻，我收拾完了，陪少爷一起出去。”

　　徐杰一想也好，至少有个领路的，就同意了：“也好，那你快去快回。”看着桌子是的残羹冷炙，徐杰又为不用饭后洗碗而小小的开心了一把。

　　香菱将东西收拾回厨房，不一会就回来了，又去衣橱里找了件外套给徐杰披上，这才搀了徐杰走出房间。随着房门“咯吱”一声关上，徐杰知道自己从踏出房间这一步起，应该把前世的身份埋葬在心底了，从这刻起，走出去面对任何人，自己只能是徐时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