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会的女朋友（4）

蒋司卓真的给她发来设计师的设计图样，问她哪个好看。敲定之后，随手聊了两句，蒋司卓顺势请她吃饭，说是要感谢她推荐设计师。方锦觉得就算是个傻子，也能感觉出这是什么意思。于是给罗雨宁发信息，说你知道Nathan嘛，就那个大V，写互联网科技什么的。

罗雨宁说知道啊，我前同事还采访过他呢。

她几乎是抱了必死的决心按下了发送键：你知道他有女朋友吗？

罗雨宁说你等着我给你问问。

说钻石王老五其实也没多钻石，是那种没什么傲人资本，一路从高考拼杀上来的好学生，不算是火箭班那种好学生，但也不算差。罗雨宁的消息刺探一直深入到蒋司卓的中学时代，那是个以考试卷变态出名的中部城市，蒋司卓不是那种顶尖种子选手，就四平八稳地上个还算不错的211大学，然后考到985学校的研究生，然后再出国在排名不高不低的大学交换一年。毕业就创业，失败了两次，第三次就是现在这个电商平台，一鼓作气走到了A轮。

他是那种勤奋到变态的人。经历从地狱般的高中升到大学，很多人都会有一段时间的放纵和迷茫，蒋司卓不，他每天六点准时起床，背单词。听到这里方锦扶额，赶紧叫停罗雨宁，说你做什么主编，开猎头公司好了。说重点。

罗雨宁说重点是第三次创业的创始人本来有三个，David、Nathan，以及Nathan女朋友，但他们在A轮前夕分了。当时好像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方锦说什么鬼，不能共富贵那种吗？

罗雨宁说那就不知道了，听说是女方提的分手。

没人能猜到这是一个什么剧情的爱情故事，连林若也不能。方锦把这些消息告诉林若之后，她沉思了一会儿，说都到了谈婚论嫁了，男的也熬出头了，女的这时候没理由离开他。你要打算认真跟他发展，这个问题一定要问清楚。

方锦不说话。她觉得八字还没一撇。搞定设计师的事后，蒋司卓约她吃饭，她决定压一压熟络起来的节奏，于是专门约了中午的工作餐，迅速，高效，没什么暧昧空间的那种。

到了吃饭的地方她才发现，David也在。说不上是不是有点失望，但蒋司卓真把这顿饭当工作餐来吃，让方锦顿时有点失望。怎么说呢，是那种刻意表现得随意的隆重，这天她专门没像平时见客户一样正式，也没带包，带了一个看展览时买的那种创意布包，香水也专门换成了三宅一生，淡淡的，没有强烈性别倾向与攻击性。

然后David带着颇有深意的微笑看着她，说，方小姐你好，我是David，老听Nathan提起你，今天终于见到了。

方锦说陈总你好。她不习惯叫蒋司卓为Nathan，相应的，也就不能直呼David英文名。接下来的午餐变得艰难而煎熬，David简单说了说他们公司的发展情况，还象征性地问了方锦一些公关方面的问题。方锦一边聊一边如坐针毡，心里吐槽十万句“什么鬼”。

就，有种，“我把你当做潜在恋爱对象，你居然想挖我跳槽”的感觉。

饭后蒋司卓坚持要送方锦去公司，方锦没推辞。一坐上车蒋司卓就道歉，说David正好在附近办事，早就想认识认识你，所以就一起了。方锦连忙笑着说没事没事，能认识陈总是我的荣幸。我以为他今天是来面试我的。

蒋司卓侧过脸看她，说真的吗？我们已经这么厉害，到可以请得起你的地步了吗？

方锦发现，如果有必要，蒋司卓其实真得很会说话。

但两人没再多说什么，蒋司卓突然俯过身来，替方锦拉下安全带扣好，衣袖轻轻地从她鼻尖擦过去，然后坐回驾驶位。等红灯的间隙，他突然又开口说，香水不错，很适合你。

换做旁人这么说，方锦一定会非常不适，她一直觉得香水属于私密性礼仪。用的人表达的是礼貌和重视，闻的人默默闻到就好，最多问一句“什么牌子的香水”，要是开口就是“好香啊”或者之类的话，会有一种猥琐感。但蒋司卓说出来并没有这种感觉，方锦甚至有点小小的得意。

她说谢谢蒋总。

车里安静了下来。快要到方锦公司的时候，蒋司卓说，其实你可以叫我Nathan。

方锦想了想，说，好。

她想了很多遍，究竟是从哪一刻起，真的把蒋司卓纳入了自己的考虑体系之内。可能是上个月自己过三十岁生日吧。她从不觉得在哪个年龄结婚是件多必要的事，但的确，年纪越大，遇到能让她觉得舒心的人越来越难。

网上不也说了么，为什么大龄剩女这么难找对象？底下一排人排着队回答，因为难取悦——听上去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你送给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一个包包，她能开心好几天，你送给大龄剩女一个包包，她可能只是礼貌地笑一下。既然横竖都是花钱，为什么不找年轻漂亮的那一个？

年轻的方锦会被这种言辞激怒，觉得这么粗暴简单恶心吗，颇有种“给大爷笑一个”之感，不管砸的是钱还是包——辛辛苦苦工作，不就是为了不让恋爱看起来像卖笑吗？

现在她反而宽容淡定了，谁花钱还不是为听个响儿，有人花钱听不到响，可能会选择找个别的办法；有人花钱听不到响，可能选择找个别的人；还有个别人，花钱不出响声，可能会加码硬砸到响出声来。既然自己已经没法为这声响动心，那就证明不是一路人。这种事，各花入各眼。

蒋司卓就是那种会找别的办法的人。是那句“我觉得你的审美很好”，也是那句“我们已经到可以请得起你的地步了吗？”她承认，她被他恭维得很志满意得。

没有什么比发现一个你欣赏的人欣赏你更窃喜的事了。

她不由得想起了前任董生。分手之后，秉持着分手不交恶的原则，两人没有互删好友。有一次她出差，正好有个工作邮件要处理一下。那天候机厅人很多，她懒得去店里找座位，就近找了一堵墙，靠墙盘腿一坐，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办公。过了一会儿，接到一条信息，是董生发来的，说你是又出差了吗？

方锦说是啊。

等忙完工作之后刷朋友圈，看到董生一条状态，大意就是一个网上的鸡汤段子，就一个男生口吻描述分手之后看到前女友逛超市，拿起一盒进口酸奶看了看又放下，买了个促销酸奶。男生很心痛，“但我没有资格上前，我就不明白，当初我那么宝贝的姑娘，在别人那里怎么就什么都不是了。”

定位，首都机场。

方锦忍不住翻了一个大白眼。她忍不住气到手抖，甚至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要生气。先是评论了一句“咋的促销酸奶不够酸吗？”没发，又删掉，重新写了一句，“姑娘宁愿喝促销酸奶，都要跟买进口酸奶的对象分手，这究竟是为了啥？”

然后又一字一字地删掉。方锦犹豫了一下，把这个人也从朋友列表里删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