溏心蛋

一、风起心动

主任今天最后一台手术时，碰了我的手，眼里掠过一丝超越同事关系难得的笑意。我没有回应他，迅速耷拉下眼皮，眼神陷于无神空洞的散射状态，避免与他眼神发生碰撞，其他同事没有发现什么，可我的心乱了很久，我差点递错了止血钳。

李主任刚过四十岁，年轻有为，外科里响当当的一把刀，名声远扬。找他手术的人要么高官达贵、要么企事业要职、要么学术权威，显赫之人比比皆是。

他是真犯难，一天天一场场手术下来累成一滩稀泥，可是仍然有那么多患者排不上号，各种权衡、思量过后，个中滋味竟然微妙起来。

都说人的感情是与生俱来的，可在他看来，这些人不过是一层皮下的器官堆积而已，翻过来掉过去都那点东西，没谁与众不同。

那些遮羞布的高低贵贱没人猜得出，面对手术刀一脸惊恐的人十有八九，手术后脸扭曲变形脾气暴躁的人不在少数。感情值几年命？身份有何用？对待生死，他的这套理论看着冷血，可没有人驳倒过他。

配合主任有大半年时间了，刚开始为能接触一流的主刀大夫兴奋了很久，后来感觉他人格有点像分裂似的。

自诩没有感情的他，并不像他手里冰冷的手术刀一样无情。他不管病人家属的身份地位，在他的手术室里都是一样认真专注地对待，碰到肿瘤位置刁钻的，他额头的汗珠子不停地冒，全神贯注、抽丝剥茧般地将肿瘤一点点地剥离出来。

我的心被提到嗓子眼的瞬间，看到他散发着无穷的魅力，给他擦汗都必须找准时机，万一汗珠子掉到病人身上可还了得？会被他骂得狗血喷头的。不知道他是敬畏生命还是执迷于高超医技？

如此一本正经的他，对待寻求他帮忙的人完全另外一副面孔，不说故意刁难，可是困难重重。他就像故意整蛊的人，用他的话说：“这些人不是相信我，是相信我的名声，名声大的人自然得摆谱，要不然谁信你呢！”

平时的他笑容不多，在查房时候才露出形式大过于内容的礼貌微笑，可是病人及家属却是千恩万谢的，丝毫察觉不出一点异样。用他的话说，“笑能换来命吗？”

他对我笑什么意思？是碰到了我的手，表示歉意？凭我女人的直觉，那笑没那么简单吧？我似乎没有看到过他那种好像夹着电光的笑。再说，手术里紧张又慌张的时候难免有肢体接触。

第二天主任若无其事，叫了一声陈晨，我应声随即走到主任办公室，他说顺路买了一份永和咸豆浆和大娘生煎包给我，让我吃饱准备战斗，上午有一台大手术，不知道几点结束呢！我说了声谢谢红着脸出来了，万幸万幸，没人看到我那副没见过世面的囧相。

一上午没出错阿弥陀佛，老天保佑了！可是同事们发现我神不守舍、心不在焉，还没出手术室就很关心地询问我了。出来时已经两点多，我找借口请了假，萱帮我完成后面的辅助工作。

我走出医院大门，漫不经心地压着马路。主任自然而然地成我为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影子，各种各样的信息层出不穷。他有个可爱又聪明的儿子，漂亮又乖巧的女儿，还有一个为了家庭放弃自己事业的贤惠老婆。没听说他的花边新闻啊！

我是不是想多了？自作多情了？还是我内心里开始默默地喜欢主任变得敏感多疑了？是听说过外科大夫非常畅销，出个轨玩个婚外恋不稀奇，可是主任不是这样的人吧？…

什么时候星光璀璨的，我一点没察觉到。我没回家，找了一家咖啡馆，坐在那发呆到电话响起，晚上九点多，主任问我吃饭没？我期待又罪恶地答应了主任的晚饭邀请。

主任和我吃的什么食物我完全不记得，只记得主任那热情又真挚的眼神，刺的我浑身火辣辣的热。主任没有拐弯抹角，他说他真的动心了，就是会想我，会时刻关注我。但是他不想让这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的。他把头埋进手掌心时，发出了非常无奈的叹息。

我有点呆住了，这个人不是我平时认识的人。那个面对成功人士淡定沉着又有点俯视意味的人哪去了？那个在手术室里游刃有余、一丝不苟的人哪去了？眼前的人像我的同龄人，他比我大14岁呢！

他抬起头时眉眼间坚定了许多，那股柔情像转瞬即逝的流星从他的心头坠落了。陈晨对不起，我应该有我这个年龄的定力的，这样打扰到你的生活很抱歉。我送你回家吧，明天是晴天，你要笑着上班！

楼下的路灯暗淡，我却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亮晶晶的光，是驱散黑暗的萤火虫吗？他站在那，说看我上楼。

我站在窗口能看到他的地方，他离去时踌躇不定，一直向上看，没看到开灯的房间，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