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动物一样死去
《红楼梦》第十三回,秦可卿死了。
秦可卿临死之前,最记挂的有两件事,这是她的死而有憾。这两件事是:祖茔虽四时祭祀,但无一定的钱粮;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
秦可卿早已知道自己的病是不行了,用她的话来说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可以说,秦可卿对死亡是早有准备的,她临死时最记挂的两件事,一定是她最放不下的两件事。
这两件事,关系到贾家的长久延续。秦可卿临死前,最担心的就是,贾家日后出现“树倒猢狲散”的境况。为了避免出现这样的状况,她临死前特意向王熙凤说出了她最担心的两件事,并作出了对症下药。
一个人临死前最关心什么,最放不下什么,这是一个大问题。从这个问题来看,我们或许能判断出一个人的三观。
回到秦可卿这里来看,她为什么最关心的是贾家的长久延续呢?秦可卿结婚多年,却没个一男半女。这一回呢,经期有两个多月没来了,结果医生又说不是喜。在那个将女子视为传宗接代的工具的年代里,没有为贾家的长房长孙生出一个孩子,这一定是秦可卿一生最大的憾事。
但是,她是将死之人了,她不能也不甘带着这种遗憾离开这个世界。那她怎么办?只能是想办法让贾家长久延续下去,繁荣下去。只有这样,她心里的愧疚感才会减轻一些。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才能理解秦可卿留给王熙凤的这个遗嘱。
《红楼梦》第十二回和第十三回,接连写到了两个人的死亡,也是写到了两种动物式的死亡。
在2014年的时候,我看到一本书讲动物求偶的书。这本书里讲到了一种现象,令我非常吃惊:雌螳螂在和雄螳螂交配时,会把雄螳螂吃掉;这是雄螳螂的一种交配策略,为的是延长交配的时间;激励雄螳螂这样做的,是一种叫性快感的机制。
这本书里还讲到了,很多与螳螂有着一样交配习性的动物。这样的现象,在动物界中大量存在。
我们人类也是一种动物,在我们有些人身上,就表现出了雄螳螂式的动物性。《红楼梦》第十二回中贾瑞,就是一个这样的人物。我说的直接点,他为了获得和王熙凤的交配权,他怎么说?他说:“来,来,来!死也要来。”什么叫“死也要来”?有些动物为了获得交配权,那就是“死也要来”啊。
动物式的死法刚在贾瑞身上出现过没多久,秦可卿也来了个动物式的死法。
研究发现,在群居动物中,一些成年雌性每年繁殖一次,它们通常会为在种群中的地位而进行争夺,因为地位往往与繁殖和哺育能力相关。在那些雄性占据统治地位的物种里,不能生育的雌性,往往是没有地位的。
前面我们分析了,秦可卿为什么死前最牵挂的是那两件事。没有生育的秦可卿,临死之前,没有想到他的丈夫,没有想到他的弟弟,也没有想到他的父亲,独独想到的是怎样让贾家延续。没有生育的秦可卿,虽然心心念念是贾家,但她最好的归宿可能正是死去。想想《红楼梦》中的邢夫人、尤氏和赵姨娘,我们就会明白,在生育上没有话语权的女性,活着是多尴尬,她们的灵魂是多扭曲。
在那个时代,没有生育的秦可卿,也是像动物一样死去了。
像动物一样死去。《红楼梦》写出了这样一种现象,好比那个安徒生笔下的小孩指出了皇帝没有穿衣服,写出了我们这个民族的秘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