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的博客日志:“走在回家的路上”
澡花一朵朵,想法一堆堆。
今天,小澡哥翻到自己十五年前读研究生时写的博客日志。其中,这篇“走在回家的路上”小澡哥自认为是写过的最得意的文字。其实,小澡哥很感激读书年代那种单纯的“为读书而读书”“为知识而知识”的青春时光,那是小澡哥经历的“ 黄金时代 ”。那时的小澡哥,喜欢泡图书馆,和导师一起爬山一起散步一起聊天,最终“多年的师生成兄弟”,成就了小澡哥和导师长达二十年的师生感情。
遗憾的是,今天的小澡哥很难再写出这样具有思想深度的文字了。为了纪念小澡哥逝去的“黄金时代”,纪念小澡哥与导师长达二十年的师生感情,小澡哥把这篇“走在回家的路上”旧文贴出。需要说明的是,“辉格党人手记”是小澡哥读大学时的原创文字,后来被网络上很多人引用,却不注明出处,这也算是一种剽窃吧。在此,小澡哥要对“辉格党人手记”中的这段话宣誓主权。
我曾经写过一个“辉格党人手记”,描述的是自己理想中的生活状态:“一个精神上的流浪者,一个思想上的自我放逐者,努力地寻找着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有朋友问我,这段话是什么意思。当时,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这段话所表达的含义很丰富,几乎写出了我全部的人生追求和生活旨趣;但是,如果让我说出来它说的是什么意思,还真难为了我。对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几个月的时间。现在,我不能说对这个问题有了答案,但是,至少可以开口谈谈自己的想法了。
坦白讲,我写这段话的灵感来自于两个人:汪丁丁和王小波。这两个人,一个是经济学家,一个是作家,表面上看并没有直接的联系;但是,他们却有一种共同的精神气质:无疑,这两个人都是精神上的贵族知识分子:一个是 “走向边缘”、常常“自语”“自述”却一直在寻找“回家的路”的流浪者,一个是被妻子称为“浪漫骑士”、“行吟诗人”和“自由思想家”的自我放逐者。而我自己就深深地被这两个人的精神气质所吸引了。
在我的理解中,丁丁是一个流浪者,所以,他才会写“回家的路”;小波是一个自我放逐者,所以,他才会常常想起“我的精神家园”。丁丁的文字不能被人所理解,那么,他就在说自己是“螳螂自语”、“幽灵自述”;小波放弃了大学中的教职,向世人证明了一个作家靠自己的笔也能养活自己。本质上,他们同属于一种人:精神上的贵族,我所理解的“知识分子”。我选择了这种在思想上自我放逐、在精神上流浪的生活。在此,我不得不声明的是,这是我个人的选择,与丁丁和小波没有任何关系。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两个人,知道他们仅仅是通过他们的文字。对他们的印象,也仅仅是我在他们文字的基础上形成的个人理解,不代表真实生活中的他们。
丁丁在《回家的路》那篇文章里引述了这样一段话:我们其实没有“家”;即便在家里,我们仍然渴望回家,因为人已经永远地被从家园里放逐了。这种永远放逐的感受,便是“哲学”。其实,我常常认为自己在思想上早已经“自我放逐”了,不是“被放逐”,而是选择“自我放逐”,这是我主动的选择。事实上,这不过是我个人自我安慰的言语罢了,因为,自从人被赶出伊甸园那一天起,就永远地被放逐了。从这一点来说,我作为一个人,客观上已经丧失了自由选择“放逐”的权利。但是,我仍然可以宣称自己是“自我放逐的”,不是出于对上帝的亵渎,而单纯是为安慰自己那颗孤独的灵魂。
Philosophy有两个词根:-phil-和-soph-。《韦氏词典》上这样解释-phil-:词根,来自于希腊语,在希腊语中意为“爱”。(-phil-, root.–phil- comes from Greek, where it hasthe meaning “love; loving.”)而-soph-的解释是:词根,来自于希腊语,在希腊语中意为“智慧”。(-soph-, root.–phil- comes fromGreek, where it has the meaning “wise.”)作为“智慧之爱”的哲学带给人的却是无尽的“智慧的痛苦”。从概念的起源上而言,哲学的确是西方的,是古希腊文明的智慧结晶。但是,讲到追求智慧的痛苦,却要从源自于古希伯莱文明的《圣经》讲起。在《圣经·创世纪》中,记载着一个广为人知的故事:
上帝在创造了世界万物之后,用泥土照着自己的样子创造了亚当。为了不让亚当感到孤单,又趁亚当熟睡的时候取了亚当的一根肋骨创造了夏娃。开始的时候,亚当和夏娃住在伊甸园里。而伊甸园里有两棵特别的树,一棵是生命之树,一棵是智慧之树。上帝特别告诫亚当和夏娃,不能够吃智慧之树上的果子,否则就会死去。而夏娃经受不住蛇的诱惑,和亚当一起偷吃了禁果,结果双双被赶出了伊甸园,而且子孙后代也要跟着背上“原罪”。
伊甸园神话的象征意义,不是说人是因为追求智慧才会有死的,而是说人是因为追求智慧才知道有死的。智慧的痛苦源于此。
那么,一定会有人这样问:全知全能全善的上帝,为什么没有预知亚当和夏娃会犯原罪?如果上帝事先就知道亚当和夏娃会偷吃禁果,为什么不去干涉?如果上帝明明知道亚当和夏娃会偷吃禁果而不去制止,难道他眼睁睁地任由他们成为千古罪人而且连累到子孙后代吗?这三个疑问,似乎逐一否定了上帝是全知、全能、全善的。事实上,正是因为上帝创造了具有理性和自由意志的人类,恰恰显示了上帝的荣耀。如果上帝仅仅满足于开天辟地、分开昼夜、创造世间植物和动物的话,那么他一定不会得到作为高端智慧生命的人类对上帝的顶礼膜拜和敬畏之心。故此,不是人凭他自己就可以违背上帝的意志,而是上帝赋予了人违背他的意志的自由。从这个意义上,我用自己的自由意志从思想上放逐自我,根本算不上对上帝的亵渎,而恰恰证明了上帝的荣耀。这份上帝的荣耀对我而言,却是一种痛苦的修行。
丁丁说,“思想真的是一条自我流放苦行的路。”要追求智慧,不是那种雕虫小技的“机智”,而是探求人生的“大智慧”,寻求知识的精神家园,获得思想上的解放,的确是一条痛苦的不归路。明明知道这条路没有尽头,却义无反顾地选择走下去。这是一种庄子式的“以有涯随无涯”的无悔选择,也是一种“知其不可而为之”的儒家真精神。要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过一种经过自我省察(self-examination)的人生,其关键在于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陀斯妥耶夫斯基在《死屋手记》中这样写到:“……上百万的事实,说明了人有意识地——即是说,完完全全地了解自己的真正利益,却把它丢在背后,急急忙忙冲向另一条路,去迎接危险与毁灭——不是被任何人任何事物所逼迫,而仅仅因为他厌烦旧路。他顽固地,有意地打开另一条荒谬而困难的道路,几乎是在黑暗中去追寻它……人所需要的仅是独立的选择,不论为这种独立付出何等代价……”在美国式的英语中,小孩子常常讲这样一句话:“That is my choice.”这是我的选择!这是我选择的生活!说出这样的话,不仅仅意味着其他人没有权利干涉自己的生活,更意味着自己将要为这种生活付出代价,并承担责任。所以说,自由,并不意味着幸福,往往意味着痛苦,选择所带来的痛苦,选择之后带来的痛苦,重要的是,有人愿意为他(或她)的选择付出代价,承担责任。
丁丁这样来叙说他所理解的自由:“自由,就是灵之舞的自主性,就是表演者独立不羁的人格精神,就是乌托邦追梦者的乡愁,是自我放逐、浪迹天涯的赤子之心。”我想,这就是一个在精神上流浪、在思想上自我放逐的人的生活,头脑中拥有着一种精神乌托邦,怀着一颗赤子之心,走在永远没有尽头的回家之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