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瑕师
一, 情海翻波
易然失恋了,失恋的原因很狗血。他和女友小雅参加刮奖,结果一等奖从天而降,越过围观的群众,结结实实地砸在易然头上。夏威夷夏日风情游,为期一周。面对只有一个名额的尴尬局面,女友小雅随即大度地表示自己要加班,全力支持易然去。
面对女友的高风亮节,易然乐得上门牙磕不着下门牙,一把抱过女友,在女友粉嫩嫩的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大口,便屁颠屁颠登上了前往夏威夷的飞机。
等一周异域风情游结束,意犹未尽的易然回到A市,已经快晚上九点了。易然把给女友买的礼物鲜花拿在背后,蹑手蹑脚地上楼,打算给女友一个惊喜。
可刚刚走到门口便觉得不对,他发现房门竟然是虚掩着的,里面还传出阵阵暧昧的喘息。见此情景,易然只觉热血上涌,他猛地把礼物往地上一摔,一脚把门踹开。
门口的声音已经惊动了卧室里面的人,没等他们反映过来,两眼血红的易然已经一阵风般卷入卧室,恨不能生吞活剥了这对狗男女。
危急关头,小雅临危不惧,把被子一掀,赤条条地跳下地来,用手指着易然大喝一声:“易然,实话告诉你,我们早就在一起了。你以为就凭你也能中夏威夷风情大奖,呸。你有这一天都是因为他。”
说着把一旁的男人扳过来,得意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转身对着目瞪口呆的易然说,“我们分手吧,这是我现在的男朋友,你们认识的。”
易然这才看见,面前的男人竟然是自己的发小游琨,本市一家大型购物连锁中心的少东。易然回过味来,感情是这俩人联手给自己下套,以夏威夷风情游作为幌子,把自己诳到国外,他们却借此机会暗渡陈仓。游琨是本市有名的二世祖,要对刮奖这事动手脚太简单了。只是二人太过得意忘形,竟然忘记今天是易然回来的日子,这才被抓了现行。
想起自己家竟然成为这对奸夫淫妇偷情的场所,易然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蒙圈半天,这才一字一句地说:“搂,都给我再搂紧点。亲爱的别说你们之间有距离,因为压根没有。你们的灵魂严丝合缝,都一样的肮脏!算我瞎了眼才认识你们。滚,赶紧给我滚。都不滚是吧?好,我滚。”
说完,他一脚把地上的鲜花跟礼物踩得粉碎,又用脚狠狠地在上面碾了几下,然后拿起车钥匙,一路头也不回地冲下楼去。到楼下发动了车子,一头滑进了茫茫夜幕。
二,剔瑕之师
易然是个富二代,自然,在富二代前面加个“前”字更确切。自从易然父亲公司破产后,留给易然的除了目前住的这套公寓之外,便是这辆除了喇叭不响其他哪都摇晃的老别克了。
易然油门踩到底,专挑僻静地方开,尽情发泄心中的痛苦与委屈。等易然心情平复下来,他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六环开外的一个陌生地方,四周荒烟蔓草,毫无人类活动痕迹。自己这一路过来,竟然没有见过一个人,也没有一辆车。易然不记得A城哪里有这么荒凉的地方。这时候下起了雨,昏黄的车灯照着易然这一辆车出殡似地在瓢泼大雨中艰难地前进。
易然又往前开了一段,车没油了,易然发动几次都没打着火,正打算在车里过一夜的时候,他隐约看到了远处的一户人家竟然亮着灯光。
荒郊野岭竟然有户人家,这也太聊斋了。但是易然此时没有别的选择,权衡半天,还是把心一横,趁雨小一些的时候,下车往那户人家奔去。
到地方才发现那里竟然是一户极其考究的四合院,颇有些“天棚鱼缸石榴树,先生肥狗胖丫头”的富贵闲适。易然虽然觉得有些诡异,但饥寒交迫之际也顾不得许多,还是硬着头皮叩响了青铜门环。
门几乎是瞬间打开的,开门的是一个相貌极清秀的青年男子,年纪在三十岁上下,穿着一件团花长衫,看上去像时代剧里面的民国贵介公子。
易然也是见过世面的,知道自己这次遇到高人,赶紧把自己的遭遇对公子说了一遍,说想在这里借宿一夜,明天再想办法加油回市里。
公子点点头,“请进。”
声音居然极有磁性,像极了某位中央电视台老牌播音员。易然听着不禁自惭形秽起来,这世上就是这样,越优秀的人便越优秀。有一些人活着,就是为了让别人无路可活。
进了大门,易然又涨了姿势。这房子的第一感觉就是大,外面不显山露水,里面可着实别有洞天。公子带着易然七拐八绕地走了半天,才来到客厅。 公子给易然倒了一杯兰髓香露,易然感激地接过。香露入口,就如同喝了琼浆玉液一般,顿时全身舒泰。易然偷偷打量四周的陈设,屋子纯中式装修,一室清雅,文玩清供一应俱全,面前的青花瓷盘中供养着一盘佛手,靠墙放着一床琴。
易然好奇地用手去弹,却被公子用拂尘在手上敲了一下: “别动。”易然讪讪地缩回手,和公子一起老老实实地坐在沙发上。他越看对面这位年轻人,越觉得他神秘莫测,犹豫半天,还是忍不住放下杯子问:“请问先生是做什么职业的?”
“我?”那公子端起手中的汝窑杯啜了一口,然后盯着手中的杯子,慢慢地说: “我是一名剔瑕师。” 易然如坠五里雾中,“剔瑕师?”
“是的,每个人身上都有瑕疵,我的工作就是要剔除人自身的瑕疵,从而达到净化自我,提升性灵的目的。剔瑕师有很多种,有灵魂剔瑕师,有行为剔瑕师,有艺术剔瑕师,而我,是一位文字剔瑕师。”
三 、不能说的秘密
剔瑕师瞥了一眼已经听呆了的易然:“怎么,不信?你推开里面那扇门,那里面是我的工作室。”易然打开门,呈现在他面前的是他见过的最顶级的工作室,除了那台顶级配置的电脑和一旁硕大无朋的打印机外,其余分门别类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文书,靠墙放着一只一人多高的梅瓶,里面插满了梅花。
易然看着墙上那些名家字画,羡慕得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些有价无市的字画是多少人拿钱都没地淘换的啊,竟然被这人随随便便地挂在家里。这人到底是什么人?
“墙上这些字画也是你的工作范围吗?”
“不是,我只是文字的剔瑕师,这些字画都是我帮别人的忙别人送的。文字剔瑕师只是剔瑕师这个行业中最低的一个环节,字画剔瑕属于艺术剔瑕范畴,我没有从业资格。”
易然心悦诚服地关上门,回到剔瑕师身旁坐下。
“我这里很偏僻,很少有人来,今天见到你,也算是缘分。你有什么作品没有?我可以帮你剔瑕。”
作品这个东西可以有,因为易然的职业便是一位自由作家。小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和他闹掰的,在小雅眼里,自由作家就是无业游民的代名词。不像莫言似得挣几百上千万得个诺奖你好意思说你是作家?你不是要写么?赶紧写啊,咱家厕所可没纸了……
易然为了向小雅证明自己,憋着一口气创作了一篇长篇武侠,自认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足以把还珠楼主惊得从地下跳出来顶礼膜拜,但是这年头写武侠的太多,金古黄梁温那套几乎人人张口就来,因此易然的大作屡屡碰壁。 易然虽不是成名作家,但是对作家这重身份还是很看重的,装着书稿的优盘宝贝似得挂在脖子上,谁都不让碰,生怕被人剽窃了创意,做梦都期待早日遇到伯乐。
易然把优盘摘下来交给剔瑕师,剔瑕师把优盘插进电脑,一目十行地读完后,竟然很难得地抬起头来,温和地笑着说: “写得不错。”
易然抽抽嘴角,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回敬剔瑕师。心说哪里不错,丫的都快被退回来一百次了。 剔瑕师看出了易然的心思: “我说你写的不错,是说你骨架尚可,但有瑕疵。这就是我剔瑕师显手段的时候了,你看。”
剔瑕师把文稿打印出来,然后拿起一只老式的派克金笔,当着易然的面将几百页的文稿如同雪浪花一样哗哗在手下翻阅,不到一刻钟时间,已经剔瑕完毕。
“好了,你把我修改的这几个地方在电子版上改过来,然后投给最权威的杂志。” 易然半信半疑地把文章拿过来,一页页翻阅,其实剔瑕师并没有改动几个地方,将近三十万字的文稿,总共只改了三处,还有两处是错别字。这也太简单了,简直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哇!能行么?
易然心里犯着嘀咕,嘴里可不敢露出半个字来,恭恭敬敬地照剔瑕师的要求把稿子改好,然后把心一横,将稿子投给了当下一个很有名的号称由温瑞安亲自挂帅的武侠小说比赛。
点击完了“发送”之后,易然整个人如同虚脱了一般。剔瑕师倒是很悠闲: “做完了啊,去那边的柜子里拿床毯子出来,在沙发上休息会儿吧。”
易然乖乖地去拿了一床羊绒毯子出来,头刚刚挨到枕头,就发出了鼾声。
第二天天还没亮,易然就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来电的是昨天投稿的大赛组委会,组委会主席亲自打电话来,盛赞易然是武侠界内不世出的天才,水准之高远超金古黄梁温等人,沉寂至今是武侠界的不幸而是武侠小说家们的大幸,但也正因如此才让组委会得此沧海遗珠成就不世之功云云。最后组委会主席说,经过组委会评审会全体委员连夜开会投票决定,易然小说荣获本届武侠小说创作大赛特等奖,现在已经有十几家出版社和影视公司前来接洽,组委会请易然即可前往上海参加颁奖仪式并商讨小说的出版和后续拍摄问题,来往机票和期间所有费用都由组委会承担。
易然放下电话,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腮帮子,随即一个激灵,疼,不是做梦。这事是真的,自己真的成功了。
相比易然,剔瑕师就淡定多了。他披着晨褛,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翻阅着几份当天的早报。剔瑕师端起咖啡壶给易然倒了杯咖啡:“怎么样?这回相信文字的魔力了吧?这才到哪儿啊,万里长征第一步都还没迈出去呢。”
易然一边享受顶级蓝山一边点头如捣蒜,听话听音,他是位作家,自然清楚剔瑕师的弦外之音,也清楚所谓文字的魔力指的是什么。高手过招,只需一次,他就看出诀窍。所谓文字剔瑕,指的不是改动文字本身。而是赋予文字一种魔力,这种魔力使得任何人在这文字面前都无法拒绝。无论是小说版权还是各种合同,哪怕是自己的死刑判决书,都只能乖乖签字。自己是遇到高人了哇。
易然在剔瑕师的帮助下顺利回到市区,当天就乘飞机飞往上海。在上海,易然受到了明星般的追捧,工作人员的卑躬屈膝让易然在感觉无限荣宠的同时内心无比的快意。这就是成功,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所谓的文字的魔力!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倚天剑出谁与争锋啊!
易然站上了最高领奖台,从主席手里接过了那座创立以来还没有人荣膺过的奖杯。鲜花和掌声同时向易然涌来,他的荷包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被各大出版社和影视大鳄们塞得满满当当。他甚至被称为时代之光,这个社会最优秀的作家,文坛崛起的希望。
面对空前的荣誉,易然没有被冲昏头脑,他很清楚这仅仅是开始,就像剔瑕师说的,这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和这世上很多作家一样,易然也是一位玩弄文字的高手。所谓文字,可不仅仅指的是小说,更不仅仅是指武侠小说。易然相信,他找到了这个世上最稳妥最匪夷所思的一条生财之道,一条充满钱途的金光大道。
易然的可贵之处就在于,作为一个作家,他或许不合格。但是作为一位个人营销大师,那绝对是男神级别的。短短数日,易然鸟枪换炮,从头到尾蜕变成功,一身阿玛尼纯黑西装,手摇名家镂刻的折扇,无论是天文地理,还是经济政治,全都张口即来。中间再加上几句文雅的子曰诗云和时不时冒出的法语,俨然一幅当世名流的派头。出门宝马香车,进门美人环绕。每天出入上流社会和各种文艺沙龙,游走于上流社会,刻意结交那些因经济纠纷焦头烂额的投资家和为分手费谈不拢而旷日持久扯皮的各式明星贵妇小三小四小五小六们。
假以时日,易然的苦心经营得到了回报,因为他极其出色的外交斡旋能力,准确说,是剔瑕师那无与伦比的文字魔力,使得那些常年悬而未决的各类合同决议几乎是在瞬间得到了批复,那些扯皮多年未果精疲力竭的投资家和名媛贵妇小三小四小五小六们大喜过望,对易然感激涕零的同时奉上大笔封口费,然后握一握手,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成年人的游戏不需要解释,只需要彼此心照不宣。
易然对这种生活乐此不疲,逐渐沉溺其中,只是他每个月都要秘密回一趟A市,和剔瑕师接洽。自然,这个秘密他是对谁都不会说的。这是名副其实的不能说的秘密。
四 、下一个是谁?
易然不是傻瓜,他很清楚自己是在玩火,是虎口夺食。虽然剔瑕师也劝过他多次,让他金盆洗手,安安心心用现在攒的钱过日子,好好写作。但他入魔太深,已经无药可救。
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易然自己也会想,这钱到底不干不净,不是那么光明正大挣来的。他也清楚这是损阴德,冤冤相报,总有一天会反噬到自己身上。他刚刚入行的时候,把那些经过剔瑕师妙手天成改正过的合同和协议交到他们手中,看着那些温文尔雅的银行家和淑女们成功之后,撕下公众面前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狰狞的真面目时,他也觉得自己收下的钱烫手。这是造孽啊,这是要害死人的,一纸合同,一份协议,要牵扯多少人?为了一些人的虚荣和自私,有多少人要付出代价?下一个会轮到谁?
有一天,易然要接洽的一位大人物突发脑溢血撒手人寰,这让易然惊觉了人生的无常。他脱下刚刚穿好的西装,破天荒地没有出去。
易然走进浴室,打开淋浴,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然后精赤着身子来到镜子前,打量着镜中的自己。一年时间过去,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同时,也模糊了人心。易然突然觉得镜中的自己变得好陌生。那个曾经意气风发要铁肩担道义指点江山做第二个鲁迅的易然哪里去了?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副为虎作伥的伪君子帮凶的?
易然突然拿起一瓶刚刚打开的精油,狠狠地往镜子上摔去。
装精油的玻璃碎片四下飞溅,整个墙壁被粉紫色的薰衣草精油渲染成一幅巧夺天工的抽象派油画。易然用脚小心地把玻璃碎片踢到一边,然后拿起一旁的浴袍穿上,来到了客厅。顺手打开音响,里面随机传来张恒远的《夜空中最亮的星》。
夜空中最亮的星 能否听清
那仰望的人 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夜空中最亮的星 能否记起
曾与我同行 消失在风里的身影
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
和会流泪的眼睛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
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
请指引我走出去
夜空中最亮的星 是否知道
那曾与我同心的身影 如今在哪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 是否在意
是太阳先升起 还是意外先来临
我宁愿所有痛苦都留在心里 也不愿忘记你的眼睛
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 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 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
夜空中最亮的星 请照亮我前行
易然从冰箱中拿出一罐冰可乐,戴上耳机,仰头猛地灌下一大口。凉气如同钢针刺向他的太阳穴,他猛地咳嗽起来,这一咳便一发不可收拾。当下他摔倒在客厅的地毯上,咳得惊天动地。好容易等咳嗽平复,他终于镇定下来。
耳机里面的张恒远还在唱“我宁愿所有痛苦都留在心里,也不愿忘记你的眼睛。给我再去相信的勇气,越过谎言去拥抱你。”
易然的嘴角掀起一个略带讥嘲的微笑,这首歌他在《中国好声音》第一次听到便惊为天人,灵魂震撼触动的感觉仿佛还触手可及。而那句“夜空中最亮的星,请照亮我前行”也不止一次地激励过他。
但是时至今日,他却感到了这首歌是生活对他的巨大讽刺。
他闭上眼睛,眼前竟然浮现出小雅的样子。易然猛地摇摇头,试图把小雅驱出脑海。但是没用,无论他怎么躲闪,小雅十七岁时候的形象还是牢牢占据了他此刻的全部回忆。
他记得自己十七岁时候的自己酷爱穿白色的衬衫和天蓝色的牛仔裤,他每天骑单车带小雅穿过校园的时候总能引起阵阵尖叫。他还记得自己和小雅在校园里背单词,累了,他就跳上升旗台,站在最高处的栏杆那里对小雅说自己要成为第二个韩寒,要带小雅环游世界。
一袭白裙子的小雅披着缎子般繁华绮艳的长发,托着下巴,笑盈盈地望着他,眼里写满了崇拜。
那时候的爱情,为什么就能那么简单。
易然苦涩地仰头倒进最后几滴可乐,禁止自己想下去。曾经梦想的一切和那些流光缔造的往事,总以为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可时光无情,旧时人心早已无常。时光把花开成了树,把葡萄酿成了酒,也把易然变成了他曾经最害怕的样子。避不开的似水流年,逃不过的此中少年,世间的繁华如梦,在幽暗的时光里,隔绝了彼岸花开的前世。
少年时期的那一袭白衬衫,到底是蒙上了灰。
风骤起,海棠如何依旧?少年心事总如诗,蓝色百褶裙上的栀子花瓣也最终被风吹落,零落成泥碾作尘,不复香如故。
何人梦里无花落。
梦里花落知多少。
这一天,易然外面交际了一天,凌晨四点才回到上海的公寓。 刚刚洗完澡躺下,门铃响了,易然起床在猫眼处看看,没人。他疑惑地打开门想要看个究竟。只见一条黑影敏捷地从他肋下窜进了公寓,还没等易然反应过来,两条冰凉的胳膊已经从后面搂住了他的脖子。
“老公”。
是小雅!小雅像树袋熊一样挂在易然脖子上,四肢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四仰八叉攀住易然的身子,如同一只狰狞的八脚章鱼。
易然连拉带拽半天,好容易摆脱小雅的纠缠。喘了半天才把气儿喘匀:“你怎么来了?” 易然这才看见小雅的样子,不过几个月没见,小雅已经瘦脱了形。一头精心烫染过的头发多日没有打理了,破草席子一样堆在头顶,身上穿着一件邹巴巴的连衣裙,外面胡乱套了一件极不合身的风衣,连纽扣都飞了两颗,用一根腰带胡乱扎在腰间,一张小脸蜡黄蜡黄的。
“你这什么公寓,保安比中南海还牛叉,死活不让我进。后来我趁他们往里送垃圾桶的时候跳进垃圾桶混进来的,我够聪明吧。” 小雅得意地摇摇脑袋,眼光落在客厅桌子上那一大堆琳琅满目的进口点心上面,小雅咽了咽口水,说话都变得艰难: “我两天没吃饭了,那个,可以吃吗?”
易然叹了口气:“吃吧。”
话音未落,小雅就饿狼扑食般扑向桌子,左手面包右手红肠,连包装纸都没打开就往嘴里塞。易然拿了杯饮料给她,趁她吃饭的时候,问了她几个问题。才知道游琨上个月就把她给踹了,一分钱好处没给。
小雅哪能咽下这口气,回家找了只2升的可口可乐空瓶灌上一瓶啤酒拿着去了游琨家的购物中心,声称游琨不给个说法就当众自焚。
警察火速赶到现场,抢下小雅手里的瓶子,打开一闻气坏了,以妨碍公共交通安全为由将小雅带回拘留15天。
小雅刚刚获释,就被游琨找的一群人绑到僻静处拳打脚踢了一顿,警告她不准再回A市,否则打断她的腿。
小雅自觉无法在A市立足,东拼西凑借了点钱,来上海投奔易然。 当下小雅痛哭流涕地跪在易然跟前,指天发誓,说只要易然不计前嫌收留她,她一定痛改前非。从此收心和易然好好过日子。易然的防线在小雅的眼泪面前溃不成军,原本要责备的那些话竟然一句说不出口。想要装出一副高冷的样子来,竟然也未遂。
易然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这辈子自己只怕命中注定要折在这小女子手里。她就是他的不理智,不冷静,不客观。既然如此那还徒劳什么呢?易然这段日子心力交瘁,也想有个人抚慰他受伤的心灵。如今小雅来了,不是正好么?二人一拍即合,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熟悉的味道,天衣无缝的两颗灵魂,彼此契合度百分之百。
小雅说到做到,从她来了之后,易然的生活就有了质的飞跃。小雅担任了易然的生活和机要秘书,全程陪伴他身旁,为他打理各种琐事。兢兢业业,毫无怨言。
易然有时候闲下来,一个人坐在落地窗前,看小雅围着围裙在厨房忙前忙后。突然就感动得想哭,有家,有一份富足的小日子,再有个可心的女人,这才是幸福,不是么?再看看自己,从前的富贵荣华,有什么意义?还不是风一吹就散了,越想,越觉得心里不平衡,觉得自己的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
既然自己压根就不是当武林盟主的材料,干嘛还要点灯熬油挣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呢?反正钱早挣够了,找个地方和小雅隐居起来,踏踏实实过好下辈子不比什么都好么?
想通了这一点,易然就走过去,接过小雅手中的锅铲,关掉煤气,把头依靠在小雅充满了油烟味的家居服上面,深深呼吸了一口,满足地叹了口气: “小雅,我们结婚吧!” 小雅的手紧紧环住了易然的腰,泪流满面地扬起头来:
“老公,我等你这句话很久了。我爱你,我支持你所有的决定。”
婚后,易然去A市找剔瑕师,他希望再做最后一单就金盆洗手。他过去的时候,看见剔瑕师正在收拾行李。
看见他进去,剔瑕师停下手里的活: “你来的正好,我正要告诉你,我要走了。”
“去哪里?”
“困在这太久了,一直想去外面看看。世事多变人心浮动,文字剔瑕,谈何容易?我要金盆洗手了,这剔瑕师的手艺,就传给你吧。如果做不下去,就找机缘给别人做。记住,要行正道!”
易然怅然若失地出了剔瑕师的家,回头看了看,突然觉得很想哭。易然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进门,后脚家里就来了一位他做梦都没想到的客人——游琨。
游琨一进来,就大马金刀地往大厅沙发上一坐。小雅随即甜笑着过来,倚在游琨怀里,两手八脚章鱼般缠上他的脖子。
两人一番天雷勾地火的激情之后,已经是晚上了。
游琨问: “易然呢?”
小雅撇撇嘴:“回A市了。整的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都干啥。” 游琨坐在一张贵妃椅上,得意地点起一根烟:“小雅,我真的挺佩服你,竟然这么快就得到易然的信任和他结了婚。看来女人都是天生的间谍,我以后也要小心点了。”
“你呀,”小雅用纤指娇嗔地点了一下游琨的额头: “我忍辱负重含辛茹苦那么久,可不能太便宜他了。我是要拿走他全部的家当,让他净身出户和我离婚。看,离婚协议我都拟好了,就等他签字了。易然咸鱼翻身发了邪财又怎样?还不是全归我?”
说完,小雅得意地把一份离婚协议摆在桌上。 “看看吧,我也是作家呢。”游琨看着看着,哑然失笑:“小雅,你也太毒了点吧。这种内容,易然他怎么可能签字?”
小雅恶狠狠地跳起来:“不签也得签,我手里可捏着他小辫子呢。他敢不听我的,我就把他那些事都抖出去。再说了,你这个没良心的,我这么做不都是为了你。”
“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宝贝儿别生气,我的宝贝儿辛苦了,走,我请你吃大餐。” 游琨甜言蜜语地哄着小雅,帮小雅披上外套,揽着她的肩头往外面走去。
门刚刚打开,便被迎面抡圆的一只啤酒瓶子敲在脑袋上,游琨“哎呦”一声,满头是血的倒下了。小雅杏眼圆睁,正要跟来人拼命,定睛一看,易然抡着酒瓶,正两眼发直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小雅后退两步,大脑转的飞快,想要组织语言圆场: “老公,我……”
“滚。”
“你听我说……”
“我让你滚。”
易然手里的酒瓶又抡了起来,小雅身子一缩,游琨也清醒过来,俩人慌忙一起逃出了公寓。
赶走这对狗男女,易然进了家门,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易然送别师父,本来心情就低落。回到A市之后,滴酒不沾的易然居然也学起别人借酒消愁起来,在楼下买了两瓶啤酒,不想刚一口下去就有了醉意,头重脚轻地在楼道里划拉半天,一溜歪斜地来到家门口,只想赶紧躺床上好好睡一觉。
没想到来到家门口听到这一出,这对狗男女真是煞费苦心啊,这是苦肉计啊,自己竟然被同一对狗男女摆了两道!
易然想到这,一双眼睛瞪得充满杀气,他猛地一昂头,把剩下的酒全倒进嘴里。随即借着酒劲,把家里举得动的,够得着的,摔得烂的,可劲儿砸了一通。
砸完了之后,易然坐在满地碎片之间,突然看见那份离婚协议,一把拿过来。醉眼朦胧地看了两行,勃然大怒: “他奶奶的大腿,女人家就是头发长见识短。离婚协议能这样写么?看大爷改改,哪个混蛋敢不签。”
易然学着师父的样子,把离婚协议从头捋了一遍,改动几个地方,送进打印机重新打印一份。然后重新阅读一遍,读着读着,易然心中突然涌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推开满桌狼藉,腾出一块地方。把协议书放平,嘴边扬起梦幻般的笑容,然后从地上捡起一只签字笔,端坐在桌前,在乙方签字的空白处郑重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