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那些事（二）

过年和老家亲戚打电话，顺便唠唠附近的老邻居，母亲问，隔壁张家媳妇最近怎么样？

她去世两年了。

母亲惊住了，她来我家十载，家里的变化竟如此的大，谢家媳妇就是活到现在也不过六十出头，怎么就没了。

张家媳妇，年轻时候家里穷，为了给弟弟娶媳妇，要了高价的彩礼，嫁给了张家最小的儿子。

从她结婚，附近都称呼她张老四媳妇，仿佛那是她的姓名，其实，不是。这么多年，很多人都不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大家都是一口一个老四媳妇。或许，她也曾经有过不满，可是周围都这么称呼的时候，她也就屈服于世俗。

张老四，那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从小就是娇生惯养，上面有几个哥哥姐姐，自小虽说是个六零后，却是个十足的懒汉。当年，几个哥哥姐姐凑了千把块，给他娶了媳妇，便算是完成了任务，剩下的苦，就是媳妇来吃了。

老四要养老，老家的规矩，老儿子，拿老宅子娶媳妇，那是要养老人的。老四娶媳妇的时候二十八岁，他的父母都已经年近七十，基本丧失了劳动能力。

公公婆婆把祖传的做豆腐的手艺传给了媳妇，说是以后用得上。

果然，结婚几年后就开始有自由经济了，老四媳妇开始做豆腐，老四打下手。

北方的太阳，在六月份的时候三四点钟就开始升起来，老四媳妇无论冬夏都是比太阳起的早。她常年两点钟起床，开始磨豆子。那时候，家里穷的连一头驴都没有，都是老四媳妇一圈一圈的磨豆子。她曾经说，一圈又一圈，最初的时候，吐到天昏地暗。可即便是这样，老四也要到了三点以后才起来，烧火的活是他的，这还是她以死相逼换来的。那么多年，家里的手艺愣是到了娶老儿媳妇才算传下去。

老四媳妇生了两个孩子。八零年末九零年代初的两个孩子，在北方，间隔不超过七年，是算作超生的。闺女比儿子只大了十五个五月，硬生生被催缴罚款。家里的值钱的物件都被没收了，要拿走做豆腐的工具的时候，不顾没出月子不出门的老说法，她冲出去说，要是动一下，她就撞死在石磨上。她用命保护了自己谋生的工具，那些工具陪伴了她二十五年的时光，一个女人，最美好的二十五年。

清晨，做完豆腐了，她就骑上三轮车去镇上的小市场。很多时候，早饭是来不及吃的，孩子也是照顾不上的，到了中午，肚子饿的不行了，豆腐也卖完了，然后回家，家里有几张嘴在等她吃饭。老四从来都是做完豆腐就去睡觉。那时候的孩子，六七岁开始上学就没人管了，姐弟俩经常是饿着肚子去上学，中午跟母亲一样狼吞虎咽的大口吃饭。

寒来暑往，老四媳妇也开始双鬓斑白，那时候她不过四十几岁。两个孩子都没有读高中，家里条件一般，从小也没有灌输读书的思想，中学毕业就去学手艺了。要说老四媳妇这俩孩子，真是一等一的好孩子，十六七岁开始学手艺，到了二十岁就开始打工，有了本钱就开始自己单独做买卖。不到十年下来，积累了不少财富。

四十八岁那年，孩子们说服父母，其实主要是自己的母亲，停掉了做豆腐的生意，跟他们去城里享清福去。

起初老四媳妇还不适应，不过两三个月她就习惯了化妆，购物，广场舞的生活。那几年，看上的衣服，她买两三个颜色，就是年轻时候都不曾穿过的高跟鞋也开始穿了，甚至每件衣服搭配什么鞋子都是固定的，头发她都不愿意在家里洗。在理发店办个卡，洗完，直接盘个造型，她忽然发现，这些年知道快到五十岁才算是圆满的人生，曾经的自己，简直就是牛马一般。

人生的最后十年，老四媳妇成了附近中年老年妇女艳羡的对象，每日跟姐妹们谈笑风生，好不快活。

那年，她五十八岁，下了楼，身体向前倾倒，根本没有抢救的机会，与世长辞。

有人说，福禄有定数，她本来清贫，享福不是她的命。

儿女说，还好母亲在人生的最后十年，是享受过的，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