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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别姬》| 不疯魔,不成活,世上再无程蝶衣

2020-06-29  本文已影响0人  日长宜读书

今天要写的是李碧华20岁时写出的惊世之作:

《霸王别姬》:

新星出版社,2013年11月

功名富贵尽空花,玉带乌纱,回头了千秋事业;

离合悲欢皆幻梦,佳人才子,转眼消百岁光阴。

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婊子合该在床上有情,戏子只能在台上有义。

殊不知,婊子无情是自保,戏子无情是虚妄。

《霸王别姬》以梨园师兄弟程蝶衣(小豆子)段小楼(小石头)的人生经历和情感纠葛为线索,讲述了一段跨越了民国、抗战、解放、文革的哀艳悲烈的伶人往事。

在台上,在戏里,他是虞姬,他是霸王;

在台下,在人间,卸去脂粉,他们又成了谁呢?

便来细说从头吧!


01.

民国十八年(1929年),冬,天桥市场。

开篇出现一双女人的脚和一双孩子的脚。

往上看,女人“廿五六,却沧桑疲惫”,让人一眼看出是个“暗门子”(即暗娼)。

孩子八九岁,面目被围巾遮得如同哑谜,只露出一双细致好看的眼来。

他的左手扯着娘的衣角,被拖着走,右手却一直严严地藏在口袋中。

终于,他们找到了关师父,和他带的戏班子。

演的是一场猴戏,最大的徒儿小石头演的是美猴王。结果观众们正在叫好,他却不慎失了手。

这一下观众们全喝起倒彩来了,加上地痞趁乱捣坏,眼看场面便要控制不住了。

这个时候,小石头站了出来,一朗声道:“看我的!”便拿起一块砖头狠狠地朝自己脑门上拍去……

砖头裂了,人却没事。

这才又赢回观众的掌声,和戏班子的一点尊严。

可就算这样,回去了,还是要挨师父打。

正打着呢,那个女人拖着孩子又找来了。

这次,关师父看到了那自称小豆子的孩子漂亮的脸,眼睛就猛地亮了。

忙不迭地把他转着圈地检查了一圈以后,就去拉小豆子藏起来的右手。

可谁知,看到的竟然是个六爪儿。

这下,关师父泄气了,便怎么也不肯再收他了。

眼看着拜师这事要黄了,女人无奈着急之下,竟突然生起狠来,一把扯过小豆子就去了灶旁……

咔嚓。

孩子多出来的那根指头便没了。

一刀,剁开骨血,也剁开了一条生死之路。

师,便这样淋漓带血地拜上了。

02.

进了科班后的第一晚,没有师兄愿意给他腾窝。

除了小石头,他的大师哥。

接着日子便一天一天往后过了。

没有好觉,没有厚棉,没有饱食,更没有师父的好脸。

一天,因为在负责挑人的老师爷面前出了丑,小豆子被罚“撕腿”。

背靠墙,腿作横一字张开,一块又一块的砖被加在两腿之间,腿越撕越开,小豆子疼得满脸是泪。

这时还是小石头来救他。

他装作踢石子的样子,一脚把砖减掉了两块。

从此,“小豆子只觉得这师哥最好。”

转眼就到“分行”的那一天。

因着我本是男儿郎的自我认知,他还是把“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背串成“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气极的师父竟直接将正在抽着的滚烫的铜烟锅捣进了他嘴里,捣得他一嘴血污。

他才终是含泪背对了,从此也完成了“我本是女娇娥”的性别认知转换。

他一生唱旦角(女角)的命运也就被决定了。

03.

他们俩第一次唱霸王别姬是在一个清朝太监的寿宴上。

胜利地唱了个满堂彩。

却同时也让那不男不女的寿宴主人看上了小豆子。

他懵懵懂懂地前去,被玩弄,被强迫,被猥亵,然后失魂落魄地回来,“心中只觉惊骇莫明”。

一个9岁的孩童,先是被生身母亲剁掉手指卖进了戏班,又因为被师父看中他唱旦角的潜力而被迫完成心理上的性别转换,在这节点上,还又刚好来了一个不男不女的太监的猥亵……

命运是如此地一环扣一环,小豆子便再也回不去了。

后眨眼就到新年了。

他俩一起去逛集市,陡然遇见了那把会纠缠他俩一生的剑。

小石头很喜欢,说:“谁挂这把剑,准成真霸王!好威风!”可因为买不起,便还是拉着小豆子走了。

可小豆子却从未忘记过想要将这把剑送给师哥的承诺。

04.

十年一晃而过,小石头变成了段小楼、段老板,小豆子变成了程蝶衣、程老板。

少年裘马,风华正茂,屐履风流。

他们始终在一起唱戏,可唱得最多的还是“霸王别姬”。

同时他们之间也开始变得多了一点什么起来。

也许是从小的相依为命早已埋下情根,也许是蝶衣入戏太深,

他开始频频试探小楼,不管是在肢体接触上,还是在言语上,

他会将他们已经在戏里做了两百三十八场夫妻说给小楼听,还会故意就着小楼的茶壶喝茶。

可小楼从来没有接下过他的试探。

尽管1939年正是国运飘摇之际,可听他们戏的人却仍如“汪洋江海”。

其中就有袁四爷。

他在看台上,痴迷地看着戏中的虞姬舞剑。

人在眼底剑花中,亦落在他心底欢心处。

戏散后,他便来到后台,对蝶衣又送重礼,又极力称赞。所为何意,不言而喻。

而在袁四爷邀他俩一同前去府上小酌时,小楼却猛地提出他今晚已有个约会,蝶衣闻之简直如惊天霹雳。

小楼走了,去找谁呢?

菊仙,花满楼的头牌,“一个珠环翠绕的艳女”。

彼时却正巧菊仙正在被恶客刁难,小楼的出现,便成了她的一根救命稻草。

也不知道是逢场作戏,还是真有心,他竟直接和菊仙当众喝了定亲酒,喝完后便和恶客扭打起来。

把护花的英雄扮得彻彻底底。

05.

为了小楼那一架,菊仙自己给自己赎了身。

什么金银钱财都不要,连鞋也是还给了老鸨。

不管外头是狼是虎,她都想赌一把。

前半生再繁华醉梦又如何?她都敢孤注一掷豁出去。

她赌赢了,小楼愿意娶她。

众人闻之便都恭贺起来,一片热闹喜气,唯独蝶衣。

他不能接受从小便护他、怜他、疼他的师哥就这样成了别人的丈夫,他还以为他们俩能在一起演一辈子的霸王和虞姬。

可霸王却早已还了俗,徒留他一个人还在戏中。

可他又能怎么办呢?他又不是真正的小楼的“虞姬”。

偏巧这时袁四爷出现了,也许他目睹了刚刚那场闹剧,也许没有。

可他总归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并且再一次地语含威胁地邀请蝶衣前去。

此时的蝶衣,满脑子都是刚刚师哥搂着美人远去的背影,他心中正在又妒又恨的巅峰,明知袁四爷心怀不轨,却也生出了赴约来报复小楼的想法来。

一夜蹂躏。

蝶衣便用这种自虐自残的方式来企图报复小楼的变心。

同时他也拿回了那把年少时便一心想送给小楼,却辗转流落到了袁四爷手上的那把剑。

送完了剑,便从此再各不相干。

06.

1940年,日本人进了北平,家家被迫挂上了太阳旗。

国难,情伤双重折磨之下,蝶衣的人生早已变得血肉模糊。他除了沉沦进戏里,别无选择。

因为只有在戏台上,他才能风姿绰约、万人追捧,而不再如现实那样一无所有到连自我都失去。

他开始唱不再需要小楼的独角戏,他也开始变得更红了。

写满“盛世元音”、“风华绝代”、“妙曲销魂”、“艺苑奇葩”和“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的横匾便是观众对他最大的赞誉。

可这还是不够,他便又染了大烟。

只有如此,他才能短暂结束他心中的扰攘,才能忘记自己那因“男人把他当女人,女人把他当男人”而逐渐模糊的性别。

转眼又过了三年,因一位得罪不起的客人的要求,他俩又在一起唱“霸王别姬”了。

可终究前尘只能拈来思念,他们早已回不到从前了。

然而在戏台上也并不安生。日本人也来听戏了。

看着满池满座的鬼子,小楼便再也唱不下去了,竟直接退场了。

自然出门就被日本人带走了。

这时候,救小楼的责任,便落到了蝶衣肩上。也只有以他自己为交换,前去给日本人们唱一唱,才能换回小楼。

本来蝶衣正要去了,偏偏菊仙这时来求他了。

硬生生地压下心焦,他偏要和她好好谈谈求人的条件。

因为他知道,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一次能逼走他和小楼之间这个“第三者”的机会!

招招试探,句句紧逼,他才终于得到了菊仙“若你能把他囫囵弄出来,我便立刻躲他远远儿的”的承诺。

“想不到,日本人中也有懂戏的。”这是电影中蝶衣见到被释放的小楼时的第一句话。

可迎接他的只是小楼的一口唾沫。

他厌恶他不顾民族气节给日本人唱戏,也厌恶他戏痴到只看戏不看国。

偏偏这还不够,在极度地惊惶之中,他发现菊仙竟骗了他!

什么躲小楼躲得远远的,全是在诳他。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携手恩爱地离去。

他再一次失去了小楼。

或者说,小楼再一次抛弃了他。

07.

又是一个夏天,菊仙怀孕了,小楼便当掉了戏服,开始卖起了西瓜。

一个十年二十年才出的名角儿,竟然开始想当一个黎明百姓。

这自然是要被师父罚的。

可罚完后,师父却突然去世了,在还没等到他俩重新登台合作的时候。

1945年,日本投降了。

戏还是在唱,可观众不再是老百姓,而换成了一群无处发泄苦闷的国军伤兵。

他们用手电筒照人,用言语侮辱,视他们为上不了战场,空享他们功劳的下三滥……所有人扭打在了一起。

而在混战中,为了保护小楼,菊仙的孩子,没了。

一场大人们闹剧,却以一个未出世的孩子的死亡告终。

可这边还没完呢,蝶衣却又被警察抓走了。

因为有人说曾经为日本人唱过戏的他,是汉奸。

一边是大量失血、危在旦夕的老婆,一边是被诬陷,可能会被枪毙的兄弟,小楼当场崩溃了。

后来仍是菊仙替他想出了主意。

他们拿着那把剑去求袁四爷,睹物思人,他们不信袁四爷会对蝶衣袖手旁观。

谁知这一切奔走求赦都不必。

因为来了位爱听戏的领袖,所以政府又把他请回去了……

法律,在那个时候,到底不过是一句话。

08.

1949年,全国解放,他们的“霸王别姬”又开始红起来。

但已没了那率真、纷乱的喝彩声,而只有整齐单调到仿若是一个人指挥出来的掌声。

他们站在台上,像些个穿越过来不合时宜的古人。

市面上开始了镇压反革命的运动,曾经威风凛凛的袁四爷赫然在列。

时代已经彻底变了。

他们这些“旧人”又能再活跃多久呢?

果然,京戏逐渐成为众人攻击的目标,他们也被认为是在向人民“灌输迷信、散播毒素”,戏园子便逐渐衰败了。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

“一切封建余孽,旧文化、旧习惯、旧风俗、旧传统……破四旧,立四新。”

以前戏中风华绝代的才子佳人,通通变成了游街的人人喊打的“牛鬼蛇神”。

不仅游街,红卫兵还开始抄家。

而那把剑,就成了蝶衣、小楼、菊仙三个人的噩梦。

09.

小楼被抓去批斗了。

没日没夜的拷问、张目欲盲的强光、几个或十几个人影的拳打脚踢和从未停止的鞭打、重锤……

说到底,他也只是个迟暮的霸王而已,又怎敌得过那些初生牛犊的夺命催魂使者。

他精神和肉体同时崩溃了。

接着小楼和蝶衣便被一群十几岁的红卫兵揪着领子,押到了批斗大会,被踢跪在焚烧一切四旧的火堆前。

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互相搭了一辈子戏的搭档,却要在万众瞩目下互相批斗,互揭疮疤。

因为只有如此,他们才能不被“毁灭”。

在红卫兵一连串的逼迫下,小楼最先崩溃了,他说出了蝶衣被袁四爷欺辱的那一夜……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那把剑是怎么来的……

永远是最亲的人知道戳哪里最痛。

而那个真正的霸王早已在那几天几夜的批斗中死了。

此时的小楼,只是一个因为想求自保而疯狂朝最亲的人捅刀的魔鬼。

蝶衣一生的爱恋与情意,成了一个最大的笑话。

10.

“你们骗我!你们全都骗我!骗我!”

爱之深,恨之切。

被最亲的人当众撕开一生最痛的那道疤的蝶衣,也崩溃了。

他陷入癫狂,开始疯狂地揭发小楼,和那个抢走他师哥的女人—菊仙。

什么兄弟间偶然的一句玩笑话,什么菊仙的妓女的出身,甚至戏里他爱着的“霸王”,都全成了他揭发的源头。

他把他一生爱而不得的妒恨、痛苦、绝望、愤怒、痴狂……全发泄了出来。

发泄完了,一切也都完了。

而就在蝶衣和小楼都尚惊魂未定时,菊仙铁骨铮铮地站了出来,“小楼,我死不悔改,我下世投胎一定还嫁你!”

仗义每多屠狗辈,青楼犹有义气姬。

可这义气也激怒了红卫兵,她被揪着连肉带血地剃了阴阳头,还被判流放。

而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的小楼,再也受不住了,为了不连累她,为了和她划清界限,他喊出了那句:

“我不爱这婊子,我离婚。”

“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万念俱灰的菊仙,回家后,便上吊自尽了……

自己赎身,又自己了断。

穿着她最爱的那身红嫁衣,脚上只一双白线袜,仿若她孤注一掷地来投奔小楼的当年。

一切情缘,终究只如镜花水月。

11.

也许相忘于江湖才是他们最好的结局,可偏偏他们又重逢了。

在八十年代的香港,此时的蝶衣变成了个只有九指的京剧艺术团的艺术指导,小楼变成了嗓子再也唱不了戏的失业工人。

一声“师弟!”让两人恍然若梦。

而本以为他们只会平平淡淡地回忆回忆过去,却谁知小楼的一句“师弟,我—我和菊仙的事,都过去了。请你—不要怪我!”又再次将蝶衣打入地狱。

原来小楼对蝶衣对自己的感情不是不知道!

在小楼把这句话说出口之前,蝶衣本还可以骗自己,师哥不是不爱我,只是不知道。

现如今,他才知道,当年,自己是真的输的一败涂地……

逃不开的一段孽缘啊,终究得陪伴他们一生。

最终,他们决定再唱一场“霸王别姬”。

没有观众,没有音乐,没有掌声。只有他俩。

戏至高潮,蝶衣挥剑自刎。

而他终究没有死,死的只是他心心念念想当一辈子的虞姬而已。

戏终,人散。

从此,再不相逢。

写在最后:

不疯魔,不成活。

这是爱戏如命的蝶衣一辈子最好的写照。

为了唱戏,他被亲娘砍掉了一根手指,被师父强拗转了性别,被前清太监猥亵,被袁四爷强暴,被扣上汉奸的帽子,被认为是要毁灭的“四旧”……

而最不幸的是,他爱上了戏里的霸王,而且从一而终。

可霸王早已在尘世中被菊仙还了俗,他注定不能成为霸王真正的虞姬。

而菊仙,是我在这本书中最喜欢的一个角色。

只有她一人从头至尾都玲珑心思,将事事都看得通透。

虽命薄运艰,却从未失掉自己那份坚强与傲气。

即使最后被自己爱了一生的丈夫抛弃,她也没有大哭大闹,只是安静地转身离去,再自我了断。

从一而终,也许她才是那个真虞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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