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 | 犹记惊鸿照影
喜欢三毛，对于这样一个真性情的女子由衷的敬佩。她敢爱，敢恨，不会作假。她的心中似乎永远烧着一把火，热情，对于任何事情都充满热情。最初接触她，是在《雨季不再来》，“当三毛还是二毛的时候”，那样一个纯粹真实的三毛，那个因为嫌麻烦便私自改名的陈平，那个撒谎内心纠结难受的善良孩子，那个古灵精怪活蹦活跳的假小子——那是印象中最初的她。
再往后就是《万水千山走遍》和《滚滚红尘》。读《万水千山》的时候，心里一直郁闷的难受。明明是那样令人欢欣鼓舞的景色，却感到一种巨大的哀伤和忧愁从字里行间流出来，不知不觉就渗入皮肤里，凉到心里。也只能如此，挚爱的人远去，又有谁是可以不动声色，依旧谈笑风生呢？那种早已熔进血液里的爱恋，想分开，只能是撕心裂肺的痛。“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梦醒了，泪沾枕畔，依旧，只是我一个人。
《滚滚红尘》是印象最深刻的一本。
因为熟悉。
《滚滚红尘》的故事原型，是张爱玲和胡兰成。然而《滚滚》中的章能才却比胡兰成要略好一些——直到他们分开四十年后，章能才重回大陆寻沈韶华。而胡兰成，便不说了罢。
因为想聊聊电影与文学原著的差异和共性，特意去看了同名电影。或许世界上真的有缘分这一说法，电影中饰演沈韶华和章能才的林青霞与秦汉，性格竟也相似。秦汉说，是他自己的懦弱使得他和林青霞分开——只是这其中的恩恩怨怨，外人辨不清，只知道这又是一对痴儿怨女，十八年的时光，纠纠缠缠。人又有几个十八年呢？
或许是因为有着极其明确的目的，甚至是审视的目光去看电影，这一遍的剧情没有让我哭的崩溃，可仍然有几个情景极清晰地刻在脑海里。
第一个是第六十六场戏。解放战争胜利，国民党退至台湾，余老板抢到了两张到台湾的船票。韶华把票给了能才，却骗他说自己也一起去。在渡口，能才说，“我可能会坐牢，我是心甘情愿的”。韶华说，“别怕，我等你。只要你出来之后答应我一件事”。能才问，“什么事？”，韶华说，“给我一个家”。这一段对话，原剧本中没有，是电影新增添的桥段。看到这儿，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原来韶华要的很简单，只是一个安稳的，家。韶华曾经对能才说，你给了我依靠，给了我家的感觉。韶华从小就没有家，母亲早逝，父亲视她为自己婚姻失败的象征，不闻不问。这样的韶华，从心里渴望着一种名叫家的温暖，渴望着被爱。就如三毛在人物介绍中说的那样，爱的缺失，是韶华的“性格欠缺因素”。所以她像飞蛾一般不管不顾，渴望着情感的皈依。而紧接着的一句话更是让我彻底崩溃，“跟你照相，这里（轻点太阳穴，哽笑）”。哽笑，明明泪盈于睫，却还要强颜欢笑。挚爱的人就在眼前，却只能在脑海中一遍遍描摹他的样子，甚至想把每一根头发都记住。这样的韶华，只是因为爱的深，爱的真。
之所以对这场戏印象深刻，是因为林青霞那双眼睛。翦水秋瞳，自是凄楚动人，可那眼睛却会说话。韶华的爱，韶华的恋，韶华的怨，韶华的念，还有那丝丝关切，都藏在那双眼睛里。这也是我并不反对文学作品翻拍成影视作品的原因。倘若演员的演技到位了，影视作品反而能更形象直观的还原作者脑海中的场景，更吸引观众。而对原作品的适当加工删减，也是为了新作品更能完整的传情达意。
另一个印象深刻的特点是电影的开头结尾甚至电影进程中，旁白始终都是以章能才的视角——四十年后已是耄耋老人的章能才。这与原著中单纯用第三人称叙述构思剧本不同，视角的切换也很自然。并且在影片48分钟左右，增添了一场章能才的内心独白。能才因为汉奸身份被迫离开韶华，此时抗日战争胜利，国共内战打响。能才站在昔日的战场上说，“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我承认这一刻的秦汉就是章能才。能才的颓废，能才的懦弱，能才对于未来的无力感，都通过秦汉略显憔悴和落魄的身影表现出来。加之低沉的配音，这段加戏无疑是成功的。也正因如此，章能才面对韶华的热情时的种种退却不敢爱的行为，也有了合理的表现。而贯穿整部电影的能才的旁白，则带来一种沧桑感，那种铅华洗尽后蓦然回首，却无处觅得佳人的寂寞与无奈。
毫无疑问，沈韶华和章能才的爱情是悲情的，一如张爱玲之于胡兰成。“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遇上了也是只能轻轻地说一句，哦，原来你也在这里。”张爱玲渴望的，是这样一份恰好，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缘呢？韶华性格的缺失，使她对爱情以致感情过分追逐，而章能才因为自身生存环境的特殊性，使得他拥有的是懦弱和妥协的个性。这是他们悲剧的根源。这一点，无论是原著剧本还是电影，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有人认为，《滚滚红尘》里有美化汉奸的嫌疑。章能才的角色设定是个汉奸不错，但这是其性格变化的一个重要因素。倘若没有这个背景，或许故事结局就会重写，说不定是一个皆大欢喜的大团圆。但三毛要表现的是大时代下小个体的命运浮沉，选取汉奸这样一个略带争议但是典型的角色也是无可厚非的。
无法将原著剧本和电影比较出谁好谁坏，因为它们都只是同一个故事的不同表现形式。吸引我们，引我们深思的，是这个充满悲欢离合的故事本身。电影确实能够对文本更好地细腻的处理，进而直接表现出故事场景。但我们只是看故事，品人生，不是吗？
“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伤”，能才和韶华的故事结束了，而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光阴流转，那在岁月中凝结的，是一段又一段美丽的韶华。
“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一曲滚滚红尘，回首处，潇潇雨歇，长羡归飞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