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托邦08|回家的灯
辽河水畔,一轮孤月高悬于天,远处狼嗥,惊起几匹战马嘶鸣,随即在战士压抑低喝声下寂静下来。
隋军大营,一处军帐的灯光彻夜未灭。灯火下是一名英姿勃勃的小校正奋笔疾书,另一边年纪稍小略显单薄士兵正陪着小校说话。
“大哥,这都写多少封信了?要是我写完这么多,整个手都废了,恐怕连刀都握不住了。”李洱在一旁小声抱怨着。
“就你话多,让你动一根手指头了吗?”李陀训斥着弟弟,又摇摇头笑了笑。
“哎~,我不是没读过书嘛,我说这刘将军也真是抓到壮丁了,咱们旅整一百人的家书全让你一个人写了,哼哼。”李洱说着起了身将写好的信收纳整理起来。“大哥,大哥,你说是不是啊?”
“李洱,休得辜负刘将军一番心意,此类话再不要出口。”李陀蹬了一眼,见他仍是一副不在意模样,便耐心解释道:“开皇十八年东征,去了辽东三十万,死了二十九万九……,这一次谁说不准能回来,这年头能给家里寄一封信却是价值千金。咱们不用说,兄弟们看在眼里承这份情,将来战场厮杀,便能齐心拼命,活下来的可能也大些。”
谈到战场厮杀,兄弟两都沉默,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兄弟两是被抓了壮丁。偶然间听刘将军提到朝中大臣龌蹉心思,心不由的沉下去。
过了良久,李洱开口说:“大哥,给咱爹娘的家书写了吗?”
李陀的手一顿,望着眼前昏黄的灯火,思绪回转到三年前。
当得知皇帝又要打辽东高句骊蛮子,李陀的爹李铁栓一张布满皱纹的脸顿时就纠结在一起,变的铁青青的。
李铁栓把珍藏十二年的老酒,连李陀拜了城里的陈老夫子为师,都没舍得拿出来,孝敬给衙门里的王二。结果这龟孙儿收了老酒,拿了钱,只憋出一句话:这次是衙门里县太爷督查,要是兵丁凑不够,他连乌纱帽都保不住,我也没办法,现在城里的大富大贵的良家子弟都到处走动关系,也没辙啊!早做准备,给两个孩子准备防身物件,以防万一啊。”
临行前一晚,母亲就是在昏黄的油灯下,把弟兄两的衣物包裹整理一遍又一遍,把几块碎银子沿着针脚缝进里面的衣襟里,又嘱咐几次出门在外千万别漏了财,军营里都是兵痞说不得便害兄弟俩的性命。一想到两个儿子就要上战场,朝不保夕,性命堪忧,便转过头去呜呜咽咽哭起来。
李铁栓在灯下喝着闷酒,见婆娘哭哭啼啼,便骂道:“哭什么哭,晦气!”母亲见李铁栓发怒,放下手中的针线衣物,埋怨起父亲:“喝,喝,喝,就知道喝。白瞎了那十几贯肉好,也没起什么用,还不如给两个孩儿置办件趁手的兵器,将来上阵也是多一份活命的机会。”母亲心疼那十几贯铜钱,又看了看李陀和李洱正是昂扬的少年之时,便要去辽东受那刀兵之祸,心中一阵苦一阵酸,只是强忍着不再哭出来,怕坏了孩儿的运气。
李铁栓听得自己婆娘一阵抱怨,心中一阵烦躁,口中的浊酒愈发的苦涩,如此更是苦闷,这酒却是越喝越急。
李陀默默整理行李,李洱略显兴奋的声音响起:“爹、娘,你们别担心,功名自在马上取,说不得几年后我和大哥,立了功,当了官,骑着高头大马,好不威风呐。”
“胡闹!你当功名是那般好取的吗?那是拿人命去换的,你又见过几个人立了功回来的?”李铁栓铁青骂道。
只是看到李洱满不在乎的神情,眉头皱的更深了,语重心长地对李陀说:“去当了兵,少说话多做事,切记莫要惹的上官忌恨。放机灵点,好好照顾你弟弟,实在不行,就带着你弟弟跑了吧,爹不求你们富贵,只要你们活着就好。”
李陀望着有些佝偻的父亲,在昏暗的灯火下,父亲满是皱纹黑黝黝的脸庞下,藏不住的担忧,娘有些老花的眼,拿着手中的针线往灯火下凑,想说点好听的安慰双亲,喉咙却被什么堵住似的。
“啪”油灯中的火光一阵晃动,拉回李陀的回忆,一夜无话,只有士兵偶尔低语,显示对将要到来战斗的不安。
一支车队蜿蜒逶迤向着辽东大地深处行进。李陀带领辎重队已经几个月来已经行进几百里路,却仍未见到任何一处关隘有兵士驻扎,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显得十分诡异。
当行进到距山岭时,隋军驻扎的营地上赫然堆着人头山,那是一颗颗隋军将士的人头,触目惊心,转过后山,嗡的一声,无数的苍蝇被惊起,放眼望去,一个巨大的坑中尽是一具具尸骨,腐烂的气息透鼻而入。
“大哥,这是怎么回事啊?”李洱努力控制着有些颤抖的声音。李陀眉头拧成一个川字,猛然下令道:“全军警戒,分散游骑向周围侦查,快!”
果不其然,在大约十里处发现一批约百十号隋军正被高丽军围剿,李陀拔刀爆喝:“兄弟们,杀!”人如风、马如龙,一群生力军如下山猛虎冲进敌人阵营,片刻间杀的敌人丢盔弃甲,留下百十号尸体仓皇而逃。
却见几十个衣甲破烂的士兵簇拥着一位将军从密林走出来,那将军却正是李陀等人的上官刘将军。
李陀急步上前道:“将军,属下相救来晚了。”
来护儿水军败!
宇文护九军败!
虎贲郎将钱仕雄将军被割了脑袋!
左屯卫大将军麦铁杖战死!
可恨刘士龙,这无能监军上了敌人的当了!
李陀、李洱及一众将士乍一听三军全败,如晴天霹雳,不知所措。
三年后,一处无名青山,葬着八百枯骨。夜风呜呜咽咽地哭着,辽河水汩汩地流淌着,一轮残月的倒影被河水支离着。
一盏青灯幽幽,那残破铁衣的将军怒喝道:“这灯就不能把你的心照亮?你的屠刀要向族人举起吗?”
另一位像融入黑夜的将军说:“灯照亮回家的路,这路要洒满那昏君的血,这刀要屠贪官的头,六年前,三十万死了二十九万,三年前,五十万全军尽没,你我兄弟人鬼殊途,今日那昏君又尽起百万兵甲。”
“因为我未能为国捐躯,连累爹娘惨死,我且问你,这天地可有正义,这昏君该不该杀,我做一会李陵又何妨!”
“今日,我要诛杀昏君,杀出一条回家的路!”
那黑夜将军手臂一挥,三军将士如蛰伏猛兽,如幽龙出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