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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如隔年的再见

2024-03-30  本文已影响0人  雎暮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四期:遇见的创作。

江念已经连续做了好几天噩梦了,梦境模糊,内容大体相似,她觉得这应该是那人托给她的梦,可她却从不曾在梦里见过他。

今天晚上,她又做噩梦了。

又是灰白色,天空像是一团浓稠的石油,模糊了梦里的光景,我站在水泥砌的石桥栏杆旁,望眼是死寂的大片围湖和那上面低飞而过的水鸟,它们一遍遍从湖面掠过,最终落在硬邦邦的杂草上,我感受到风过的凉意撕扯着我的眼睛,天空却静悄悄的,不起丝毫涟漪。长长的石桥与远处黑色油柏路接攘,十字路口处立着一块掉了漆的蓝色铁皮,左边是泥土小路,路旁是被覆裹的成片的梨树和臭烘烘的垃圾站,右边是砖砌的人行横道,我看不见灰白之外的其它颜色。

午时,该是河畔上热闹的时候,我母亲走在前面,我走在母亲的后面。我依稀觉得母亲是在同我说着什么的,她时不时转头看我一眼,可我听不见声音,也看不清她的脸。

斜斜从栏杆望去,穿过围湖,是河坝旁的人行道,很多很多人。他们的嘴唇张合,你拥我挤,在道上平移,像是一群没有情感的游魂,只会前后飘荡,来来往往。

那边应该是哄闹的,可是我听不见。

我缩了缩脖子,无声的风在空气里玩弄我的头发,太静了,世界像死了一般。

突然,我听见远处的大路上传来的马达发动机的声音,像轰隆的雷声,我几近失聪,耳朵在轰响里有一丝酥麻的痛感,牵动着神经袭来阵痛。

我用力捂着耳朵,抬头看见母亲正回头看我,她苍白的脸颊上有一丝含混的笑意,手指着远处驶来的车辆——声音的发源地。

那辆破旧的工具车直直朝桥上开来,车窗后的人是一团黑色的影子,我觉得我应该见过这辆车,可我却记不起来了,我感觉我的心在剧烈地跳动,身子失力般前倾。我等待着,等待着车从我眼前驶过,我好去瞥一眼窗里的人的模样,我屏气等着车辆朝我的方向驶来,然后驶过。夹着灰尘的风追尾后袭,扑洒在我身上时,已经毫无力度。

我不自觉抬腿,朝那车辆追去,在鞋底掠过的每一片土地都扬起一层干燥的灰尘,我不受控制地狂奔着,追逐着那个同样飞驰着的破旧的工具车,怎么追都追不上。

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那辆车几欲飞起,后轮一次次重重地落在地面,我的腿沉得像灌了铅,却停不下来。我看着那车轮转了弯,影子一般倏然消失在眼前。我站在原地,再也无力追赶。我呆呆地看着车辆拐进的小巷,隐约觉得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熟悉到心潮澎湃,陌生到寸步难行。

熟悉的地方为什么会不敢去,我不明白。我依稀记得自己似乎无数次追车跑到这里,又无数次在十字路口陡然止步,那车驶去的右边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从来不敢去看。

我身体里每个细胞都阻止我去一探究境,最终周围时空扭曲,我又回到了原地,回到那个石桥上,回到鬼魅横行的人群间。我再次追上那辆车,停在那个十字路口。

我一遍遍追赶,嘶吼,或咆哮,始终无法发声,空气里除了那持续不断的车辆的轰响再也没有其他声音,太静了,连脉搏都失声了。

循环,像是没有尽头。

我嘴唇发白,第无数次站在这个十字路口,不觉疲惫,更无劳累,只是难过。我觉得,我应该去看看的,我想要去看看的。

我惶恐又激动地转了头,在十字路口的右边。

我看见那灰尘扑扑的工具车停在路边,车头灯直直望着我,似乎已经在那里等待我许久了。我慢慢走着,竟觉恍如隔年,待走到那车头旁,我看到了车兜旁立着的人。他的面容由模糊一点点清晰起来,我看见他额头上的汗和下巴上散布的一层镰刀过境小麦田般青短的胡茬,我看着他嘴角慢慢弯起笑意,眼角皱纹与眉头慢慢舒展开,我呆滞在原地,竟一时喉头哽咽。

那人看着我,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怎么出那么多汗,怎么现在才回来?”

他额角的汗顺着脸颊滑进衣服,手里还握着粗长的钢管。

我的眼睛逐渐失焦,这人熟悉又陌生,似是初次相见,却更似久别重逢。

我汗流得更厉害了,不知是不是紧张。他放下手里的管,似乎伸了手想擦掉我满头的汗。他手堪堪落在我脸上时又收了回去,在被汗水浸湿的蓝色工作服上蹭了蹭,最终没有伸手,他笑着看我:

“愣什么呢?”

我心脏绞痛,泪水喷薄而出,我想说,我记不起你是谁了。

我无意识之间低了头,他看我哭着慌了神,“闺女,别哭,发生什么事了?”

我泪眼汪汪地抬头看他,几乎呆滞,我看得见他黝黑的皮肤,看得他蓝色工作服,看得见白色工具车上的银色钢管,听得见邻居家打油机的轰响声,我看见他身后房子上巨大的门牌。

我突然记起,这里是我的家,他,是我的父亲。

我记起儿时蚊虫叮咬的夏夜,他用短短的胡茬给我蹭痒痒,不敢轻也不敢太重;我记得少时去学校,他在学校门口目送我的神情;我记得深夜工作回来的他,每晚在我睡眼惺忪间,替我掖好被子;我记得我蹂躏他的头发,他对我吹胡子蹬眼却又无可奈问。

我记得在每个等他晚归的夜晚,我在卷闸门后揉着发困的眼睛,只待车到门口的那一刻,按下开门的按钮,看他的车灯照进屋子,待他把我高高抱起,用胡茬儿蹭我的脸颊。

我记得他开着工具车离开,母亲牵着我的手,在大桥上一边走,一边等他回家;我记得他停在大桥边上的每个时刻,看着我爬进车里的憋笑。

我记得在一个下午,我没能等他回来。我看见工具车远远开来,躺在车兜里的他狼狈又脆弱,我看着工具车把他拉走,我却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我看见白色的床单盖着他的脸颊,听见周围人的呜咽,母亲跪在地上,我死命拉着门不愿进去,我最终被人拖着进去,被迫掀开白色被单,看见那张刻在记忆里的脸,却哭不出来。

我看着父亲的尸体被收敛进棺材被埋到地下;我看着周围人大声哭喊;我看着父亲那许多未曾穿过的新衣新鞋被焚烧埋葬;我透着夜晚的冰凉月色去看父亲坟头的点点星火,却哭不出来。

我离开了埋葬父亲的家乡,又回到了父亲工作的地方。

我在漆黑的卷闸门后等待工具车开来的声音,等了一夜,归人不归,我终于哭得肝肠寸断,像迷失在黑夜里的孩子,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我看见已死去的父亲站在我面前,与记忆中无数个他重合,我想起了无数次追逐的工具车里坐的人是谁。

我想起十字路口左边是家的位置,我看着眼前的父亲,竟恍如隔年。

我至今仍未曾接受,父亲已离我而去,最后一晚他在我房间床尾给我拿鞋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他在我写作业到深夜的陪伴仍牵扯我心温暖如初。他惹我生气在房间里吸了一夜的烟头似乎还留有余温,他给我讲过去的故事时神采奕奕的脸,仍旧清晰如昨日。于是我依旧无数次在门口等待,等待那辆晚归的工具车,等待那人进屋,将我高高举起。

无数记忆袭来,我竟一时难以承受,只拿着颤抖着眼皮的眼睛盯着他看,确认他还活着,是的,他还活着。

他一如往日那样温和地笑着,世界终于有了颜色与声音,我冲上去抱着他,任他的胡茬儿扎我的眉头,莫名心安。

我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看着他把车里的货物一点点抬进仓库,如儿时那样,拿着汗巾给他擦汗,我看着他嘴动着,听着他讲今天发生的故事。

突然,我听见厨房里母亲的声音传来,她叫我们吃饭。我不愿去想为何本在桥头的母亲突然出现在这里,也不愿想眼前的父亲是否真实存在,我只像过去那样,陪父亲坐在餐桌旁,看他喝了一大杯毛尖茶,听母亲与父亲的闲谈。我不知道自己忘记了什么,亦或是忽略了什么,我强迫自己,不要去想。于是我在夜晚安睡,在早起目送父亲离开,我在午后又同母亲走到大桥,等着远方的那辆车,我看见那辆车慢慢驶来,停在我身前,我笑着看着开车的人,却眼角湿润,内心惶恐。

突然,我听见震耳欲聋的尖锐声音,撕扯着外面的天空,我看见那辆破旧的工具车慢慢模糊,我看见父亲的微笑一点一点破碎,我转头去看母亲,她的身子也随着晃动的桥体坠落,被黑暗吞噬,我想大声嘶吼,却无论如何不能出声,我眼睁睁看着父母湮灭在黑暗中,我也落了进去。

粘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里。

我坠落着,轻轻说了声再见,任眼泪决提。我知道,这只是一个梦。

我猛得从床上坐起,听见校园的打铃声此起彼伏,尚是凌晨五点四十,四周一片黑暗,我满头大汗,身体有些发麻,又躺了下去,闭上眼睛,轻舒了一口气。 

江念躺在床上,眼角一片湿润,她慢慢睁开的眼睛由涣散到聚焦,眼前清晰勾勒出梦中父亲的模样,那数日的噩梦终于有了归处。

与久别的父亲在无数个梦里擦肩,此次终于在循环里遇见,噩梦有了圆满,是梦里的初见,亦是久别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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