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者联盟3 | 人道，仁道？
世界终于又安静下来。
万籁俱静，似乎栏杆拍遍，也不会再有生机了。
这一刻里，你们在做什么？我的超级英雄们？我的，人类朋友们。
哦，我忘记了，你们不会将我视作做朋友的。屠杀者和被屠杀者之间，向来没有友情这回事。
那不然还是换个问题吧，这一刻里，你失去了谁呢？
家人？朋友？爱人？年迈的父母？啼哭的子女？或者，你自己。
在宇宙一切生灵都损失半数的大清洗里，如果你说你没有失去任何一个你牵挂的人，那命运未免也太厚爱你。而据我所知，命运，从不厚爱任何人。
别生气，我无意践踏你。
用旁人的衰亡和孺弱来装裱自己的强大，用白骨累累和血肉蚕食来垫起权名的高台，那是你们人类才会做的事情。我不想和曾经的你们一样，虚伪地，轻飘飘地在此时同你讲达尔文，告诉你这就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既然已经做了鱼肉，就该甘心受刀俎。
我没那么残忍。
我只是想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让你失去了很多人生里至关重要的人。
屠杀这方法糟糕透顶，它是一个永远只能扬汤止沸的法子。
我知道的。
正因为知道，才更感到悲哀。
我后来回看过那一战很多次，我看着那个当初打开屏障入世为了奥运会和美式咖啡的孤僻群落，最后一次开启屏障，以迎接数以千万计的异兽和鬼怪。
或许无论时代如何变迁，那些生死攸关的战役都总会保有着某种相似的形态。毕竟无论科技发展成什么模样，一场鏖战都总会走到弹尽粮绝、械甲尽殁的一刻，在那样的时刻里，能撑住一场战争的，只有人，和人的信念。
为了身后的家国信仰、血肉至亲，为了千万年怀抱你们的土地和家园，为了落叶必归的这片根脉，你们中总会有那样一些人，咬着牙淌着血拄着残肢顶在无数关隘上，不肯退、不愿退，也不甘退。
螳臂挡车的决绝，让人落泪的孤勇。
毫无疑问，在你们的角度上，希望人类大获全胜。
但如果抽离开你们自身所局限的立场，你再来看看这场战争，这两拨人马里面，又有哪一个不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在坚守呢。黑寡妇，还记得你对着我垂死的部下说，你来送死了的时候，她的回答么？
她说的是，死亡也是一种荣誉，你不懂。
这或许是，我们和你们最大的不同。你们战斗，是为了置之死地而后生，而我们，那无数个为我效力的，你们所鄙夷的奇形怪状的外星人，是为了赴死而奋战不已。
就好像今天，它们中的一半仍旧会随机的，随着你们和其他星球上的生物一起，消逝于无。
在这一点上，或许你们终归还是自私一些吧。你们从来守卫的，都是一族一国，一时一刻的周全和福祉，甚至在更多的情况下，是一派一门，一个个体于另一个个体的周全。
你们当然仍旧是勇敢的，可这一腔孤勇，说到底，是为的自己，为的同呼吸共命运的人的族群。
你们极其罕见的众志成城团结对外，不过是因为，有人要剥夺你们既得的东西。
命数，也是其中的一种。
别急着反驳我。
你们的史书里，有一句，春秋无义战。
无义战的，何止春秋一朝？
这么多年里面，那些你们曾经慷慨激昂的以为是为了自由，是为了信仰而必须发起的战役，又有哪一场称得上正义？
不过是你们中的一部分因着欲望挑起战端，另一部分为着生存，在竭力熄灭这种欲望罢了。
而这么多年里，能彻底熄灭的欲望，也不过廖廖吧。
这宇宙的一切都很有限，资源空间养分质感都统统是定额，可唯有人，是不断扩张生生不息碾压一切的旺盛繁殖类动物。而这种生物，偏偏还有着永不能熄灭的无穷止的欲望。
嗯？你没有么？
那真是太好了。
一箪食一瓢饮，足够了吗？
你或许还想要海味和山珍。那这样够了么？
哦，对，你还想要吃些新鲜的。想吃更嫩的羊，更绵软的猪，更健壮的牛。
什么？你还想吃点不一样的？活驴泼上滚烫的开水生生拔下来的肉怎么样，这一秒还在你的筷子上扭曲舞动的八爪鱼下一秒被你生吃掉听起来足够新奇吧？
对，是的，你断不是那么残暴的人，你有高雅的审美。那来点鹅肝如何？把鹅困居在一方不能动弹的狭小铁笼，灌进成倍于它食量的食物以把它的肝养得巨大而肥美，这样的鹅肝最让你觉得配上法式红酒有格调，不是么？
要知道，你们本来是不必要有房顶的，可你们想要。房顶本来不必有四壁的，可你们想要。四壁之外是不必有种种生活日用的，可你们想要。
你们想要的还有很多，拜托，别否认了，毕竟谁都想要活得更好，想要更好的生活质量，更便捷的交通，更多的钱财和资源，更随心所欲的选择权，更长寿的生命，不是么？
毕竟，你们千辛万苦爬到食物链的顶端，本也不是为了和那些尘土里扎根的树一样，吸风饮露靠着光合作用无所取无所求的。
如果真的到了资源枯竭的那一天，真的到了丛林法则文明无法并存发展的那一刻，随机地、无痛苦地、无延迟地、不分地位不论贫富、无差异地选取用我们每个物种中的一部分的死去，换去另一部分的侥幸更为长久的活下去，在我看来，比起你们人类中那个叫希特勒的小伙为了自己种族的资源而屠杀灭族其他的种族的行为，仁慈也平等得多。比起大瘟疫大灾祸大清洗里面，你们易子而食，为了活着彼此刀剑相向，更要温柔的多。不是么？
你说，无论如何，现在也还没到那一刻呢。尚没有到绝境，尚仍有转圜，便痛下杀戮使用非常手段来达成资源平衡，未免太过孤傲自负。你质问我，凭什么就能如此堂而皇之的，在尚承平的年代里，认为我所认定的，就是唯一排他的，解决丛林法则文明争夺方式呢？
尚没有到那一刻么？
真的么？
你的判断，是对着这大千世界里对于所有的物种而言，还是对于你们人类，对于这个由你们所缔造也由你们所规范的文明本身而言呢？
每一天里，都有无数的，远出现在人类前的物种前赴后继地在死去，一尾尾鲸鱼被满腹塑料活活噎死，割首拔牙后的残象瘫倒在地奄奄一息，无数的水草挣扎着窒息在金黄油腻的海底，无枝可依的飞鸟在鸣笛和声波的错误干扰中疲累至极地坠向地面，就在这一秒，这一刹那，它们正在发生。
你们的存在，甚至都谈不上活着这样生死攸关的命题，单单是你们所谓文明和智慧的壮大和发展，甚至单单是今天你们不断便捷飞快进步更为舒服地生活本身，就是以无数的，其他物种生灵的性命甚至族灭本身为代价的。
这和雷神的星球被族灭，又有什么区别？
可就像三体里面说的，这种鸟儿全都死掉了又怎么样呢？只要你还想要开车飞快地到达目的地，你还想各地旅行各处游览甚至只是想节省通勤时间本身，你就不可能不采用汽车。你能想象没有石油是什么样子么？
就像你们既行的法律里面，在紧急避险的设定里，人是可以为了保护更重要的法益而侵害牺牲掉没那么重要的法益的。比如踹死扑过来咬人的疯狗，或者在被困孤岛为求果腹生存的时候猎杀一只羚羊，都是可以的。毕竟，相较于人的生命法益，它们没那么重要。
凭什么呢？
万千物种里，凭什么人会觉得自己是最高级最重要的存在呢？
在你们的法度里，生命被公认是高于一切的最高法益。可在猛禽走兽在自己的法度里，难道也会把人命放在自己性命之前么？会甘心为了人的生存人的发展，放弃自己的领地自己的家园自己的自由甚至自己族群的生命么？
你们斥责我屠杀半数物种残暴至极，那你们踩着其他族群全部的尸骨和鲜血不断延拓自己文明的时候，又与恶魔何异？
你我之中，没有正义方的。
我钦佩你们中那些蹈死不顾的勇士，可是，我常常会想，他们真的知道自己在捍卫的是什么么？他们知道自己用尽气力、性命捍卫着的，是一个快要被掏空的星球，一个遍布肮脏污浊由内而外地被毁坏即将破碎的家园么？
尽全力维护跌坠前裂痕满布的完美天堂的假象，和提前让你们跌坠地狱以换取更长久的生存，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尚？
哪一种，其实都很卑劣吧。
我曾经认为改变世界，平衡文明和资源需要的是更飞速发展的科技，更规范严谨的立法，更合理高效的体制。但后来我发现其实不是的，其实很简单的，只要我们肯吹熄自己的欲望，甚至只要肯吹熄自己一部分的欲望就足够了。
奈何欲望，是永远无法被熄灭的东西。
不是么？
石油就快用尽了，你们心知肚明的吧，可你们停止过么？甚至因它越来越稀缺，诱使着你们更加地迫切，不惜穷兵黩武以将其收入囊中，不是么？
气候越来越差了，冰川消融海底糜烂，连带着空气净化器和自来水过滤仪的销量都与日俱增。可若人人当真都惜命至此，为什么过亿吨的塑料照旧被生产然后流向大海和土壤呢？嗯，想来也是，毕竟，谁能不需要塑料带来的便捷呢？
你们总是有着各种合情合理的道理可以讲，和谐相处的标语，众生平等的论调贴满大街小巷，可到底像木心说的，万物流转中，毫厘是必失的，所以千里必差。
平衡这世界的最优解一直都握在你们手里，但你们不也一直在迂迂回回地挑着那些扬汤止沸的法子么？甚至那些法子归根结底能不能止沸都有待商榷。
毕竟，谁也不会愚钝到牺牲自己的既得利益来成全旁人，而谁又甘心在大发展大开拓面前压制需求，节制欲望呢？
你看，熄灭它真的太难了。
不如，还是熄灭你们吧。
我的手指微微并拢，准备着下一场屠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