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如此热爱金瓶梅读书

我们如此热爱金瓶梅——十八回评

2018-10-31  本文已影响104人  1eba588e1764

 第十八回 赂相府西门脱祸,见娇娘敬济销魂

(第十八回 来保上东京干事,陈经济花园管工)

一、祸事平息

上一回李瓶儿忽然一折腰将蒋竹山招赘进门,原本铺垫许久的李瓶儿“恨嫁”故事,被一场祸事成功地打了岔子,现在是时候结束了,毕竟它们不是故事的主题。

关于这场祸事的处理,我们前面夸了西门庆有先见之明,处理得极为妥当,这一回我们看具体处理过程,会更觉西门庆用人之明,来保这样一个土财主的家仆尽然在当朝大员面前不卑不亢、对答如流,简直追得上“驻京办”的水平啊。

我们来看看来保化解祸事的具体经过吧。

第一步:打探消息。西门庆在清河县读到的官方邸报是最初的消息,到了京中消息一天一个样,绝不能按着清河县的来了。

第二步:主攻蔡府。要想疏通关节,关键是找人。上回为花子虚说人情,借着杨家的介绍已经走过蔡京的关节,这次更要借着杨家的关系进入蔡府。

第三步:自抬身价。见到蔡府中人,见到蔡京的儿子蔡攸,来保绝不能说自己是西门庆的家人,清河县的西门庆谁认识?必须说是杨府的人(关键这时杨戬获得“圣心回动”,差不多也没事了),更具体一点时就说是杨府亲家陈洪家的人。

第四步:送礼救命。蔡攸将来保介绍给主管案件的李邦彦,这时候来保必须准确地自陈家门,求之以情,惑之以利——李邦彦看到“五百两金银,只买一个名字,如何不做分上?”轻松地换下西门庆的名字,这事就算干完了。

看起来也不是很难,对不对?

的确。如果按这么简单的步骤,就能将皇帝亲自过问的官司给弄下来,那简直是“逆天”了。

很简单,西门庆五百两才买个偷看文书,五百两怎么够买条人命呢?来保去到太师府,花一两银子能让门卫详细透露太师父子的行踪,花十两银子就能内室里见到蔡攸?蔡攸、李邦彦这样的当朝大官能轻易对来保这样的市井平民开如此的通天之路?

所以,总的来说,无非是大故事中一小段插曲,背景而已,不值得过分推敲。或许,如一些专家学者指出的那样,《金瓶梅》作者对市井江湖非常熟悉,但对朝廷高层的描绘极为空泛,所以作者多半是下层文人至少跟上流社会接触较少。我个人对此论点颇为赞同,这不仅是基于本回这些草草描写,在文本后期西门庆东京之行等都能得到验证。

按下祸事不提,逃出生天的西门庆恢复了原先的意气风发,打开大门继续盖花园。故事的重点还是要回到作者最熟悉的地方——西门家。

西门家当前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当然是娶李瓶儿了,可李瓶儿已经嫁给蒋竹山了啊,西门庆绝不可能善罢甘休,而作者总是要将李瓶儿嫁进西门家的,这其中势必有一场大冲突,可这矛盾要如何发生呢?

如果说西门庆打开门的第一件事是去找李瓶儿,这就不合理了,因为自始至终他都处于优势的“被动”状态,如果他将李瓶儿放在重要位置,他至少之前可以偷偷通个讯,因为他一直都认为煮熟的鸭子飞不了……

所以作者是这样处理的:

先写玳安发现李瓶儿家开了一个生药铺,但绝不能直接写玳安就知道了全部情况,只说西门庆将信将疑,将叙事力量压住。

再写西门庆骑马上街,本来有可能兜到狮子街的,然而却半路遇到应伯爵们,接着被他们拉到妓院,一喝就是一整天,再一次将事情的压住。

要说以应伯爵的能力,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西门家的祸事?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李瓶儿家生药铺的底细?但作者偏偏压住他们,让他们装作不知道(或许我们可以理解为这是他们的虚假,然则西门庆从结拜起就没把这些当回事,他根本不在乎。帮闲嘛,帮得上的不过是闲,他不会对他们有更多要求,更别提什么忠孝仁义、世态炎凉之类)。

第三笔,到西门庆从妓院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李瓶儿的养娘老冯,这时候才和盘托出事情原委。叙事的力量终于足了,西门庆“不听便罢,听了气的在马上只是跌脚,叫道‘苦哉!你嫁别人,我也不恼,如何嫁那矮王八!他有甚么起解?’”。

气急败坏的西门庆回到家中,将愤懑迁怒于妻妾们。他倒没什么,独自去客房睡了,然而妻妾们却由此炸开了锅,争宠版图又重新升级开战了。

二、重新开战——争宠版图2.1版瓦解

西门庆的生气是有理由的,我们帮他罗列一下。

首先,死乞白赖的李瓶儿原是自己要求嫁进门,然则让她等等却自己嫁别人了,这能不郁闷?

其次,你嫁谁不是嫁,嫁给蒋竹山,那个穷得叮当响的江湖郎中,而且还长得“五短身材”,你让高帅富西门大官人情何以堪,这能不气愤?

再次,你嫁就嫁吧,你还给他钱开店,还开的是药店,这不是明摆着跟西门庆抢生意,唱对台戏吗?这算是示威吗?这能不出离愤怒?

最后,花大不是很泼皮吗,怎么花大也没找蒋竹山麻烦啊,当时谁说花大很麻烦来着!这真是气不打一出来啊。

气成这样了,一回家竟看到女人们很开心地在前厅天井里跳绳——前厅就是正门与会客厅之间的空间。见到男人回来大家都散到客厅后面了,只有潘金莲不走,借着兜鞋还想勾引一下丈夫,毕竟是天黑睡觉时间了。没想到西门庆冲上前就是两脚,骂道:“淫妇们闲的声唤,平白跳甚么百索儿?”

一个“们”字瞬间掀起“战争”。

首先发难的是吴月娘:她怨潘金莲走得慢,害得西门庆看见,骂所有人都是淫妇。

孟玉楼:貌似抱怨,其实是挑拨,她说骂她们就罢了,怎么骂“大姐姐”呢?

潘金莲:被骂又挨踢,于是喊冤,他就踢我,我收到什么“受用”了么?

吴月娘:“你没偏受用,谁偏受用?”

这里的蹊跷在于“受用”二字,《金瓶梅》里的事件和语言都是丝丝相扣的,如果前文没有提到,这里绝不会这么说。所以对照前文,我们立刻就明白了:“受用”就是那天宴会上潘金莲先得到的两根簪子。是的,那天吴月娘是没说什么,并且大家第二天都得到了,但吴月娘就是耿耿于怀了,潘金莲跟簪子有关的各种“受用”,吴月娘是看在眼里,猜在心里,恨在嘴里!

这是争宠版图2.1版的升级,原本一条战线的吴月娘、潘金莲发生矛盾了!孟玉楼处在她们之间,只好两头和事老,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弄明白西门庆到底为什么生气——然后我们一起诅咒这个害人精!

害人精当然是李瓶儿。

于是,本来和李瓶儿没有任何正面矛盾的吴月娘瞬间爆发:“信那没廉耻的歪淫妇,浪着嫁了汉子,来家拿人煞气。”

这话也够狠的了,然而孟玉楼居然还帮上一腔“服也还未满,就嫁人,使不得的”。

吴月娘大概是气糊涂了,接着孝服未满往下骂,“汉子孝服未满,浪着嫁人的,才一个儿?淫妇成日和汉子酒里眠酒里卧的人,他原守的甚么贞节”。

当然了,除了李瓶儿,孟玉楼和潘金莲其实都是孝服未满嫁入西门家。从西门庆骂“淫妇”始,到吴月娘骂“淫妇”结,刚刚还在和谐欢乐地跳绳的美人们,瞬间各怀鬼胎,如鸟兽散了。

其实也很难说吴月娘不是真心的,对她来说,最在乎的是正妻地位,最依赖自然是这份优越感:以后五个妾里,一个是妓,一个是婢,三个是“淫妇”——孝服未满浪着嫁人,只有她才是正经老婆。这份感情根深蒂固至死不渝,成为她与其他妾争宠周旋的心理基石。

虽然事实如此,但毕竟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吴月娘如此无下限,潘金莲又何尝是省油的灯?

借着床笫之欢,借着西门庆从性事引申到李瓶儿的时候(“瓶儿之马爬”竟能如此穿针引线,为有识者一笑),潘金莲另辟蹊径,狠狠地攻击了吴月娘一把:

“奴当初怎么说来?先下米儿先吃饭。你不听,只顾来问大姐姐。常言:信人调,丢了瓢。你做差了,你埋怨那个?”

这也够人喝一壶的。想当初,西门庆问是否早点娶李瓶儿过门时,明明是她让西门庆去问吴月娘的,现在反而说西门庆只顾去问她;更关键的是,她还为自己编了一句“先下米儿先吃饭”——我当时可是真心为你了,“你不听”。

枕边风总是威力强大,糊涂且冲动的西门庆居然就信了,开始跟吴月娘斗气,长达几个月的冷战。和吴月娘的第一次“单挑”,潘金莲大获全胜,不过争宠版图2.1版也从此分崩离析,并且很快李瓶儿就会嫁来,从此开启更高版本、更加激烈的争宠战争。

三、又来一个新头绪——陈潘偷情的初始

陈敬济这个小破孩在这一回里初露端倪。说他是小破孩是因为他自始至终似乎从未长大过;说他初露端倪是因为上一回惊慌失措的陈敬济不过是陈家的一个影子,这一回才是他自己。

绣像本对本回标题作了润色加工,出现了与迥异的趣味,词话本作“陈经济花园管工”,绣像本作“见娇娘敬济销魂”。可以说,陈敬济花园管工不过是常态事件,也就是西门庆脱祸以后,陈敬济就开始负责花园工程;然而故事必须凸显矛盾,这期间的矛盾就是陈敬济见到了“娇娘”潘金莲——销魂。本来关系不大的两个人,因为这一回的会面开始互相有意、眉目传情,从此陈潘偷情成为了文本的一条重要副线,这可以说是作者开辟的故事新“战场”。从这里我们可以学到一个宝贵的经验:有个性的人物才有趣味的故事,有复杂而奇特的人物关系才有更多富有张力的故事。

下面我们来简析陈敬济与潘金莲的见面过程。如果说前面西门庆与潘金莲的见面是男一号与女一号的见面,西门庆与李瓶儿的见面是男一号与女二号的见面,那么这个过程就是男二号和女一号的见面,这是文本中最重要的三次“见面”之一。

陈敬济家遭罪祸,躲到了岳父家,虽然不算入赘,但毕竟寄人篱下,有苦难言。他在西门家的第一份“工作”是什么呢?

“陈敬济每日只在花园中管工,非呼唤不敢进入中堂,饮食都是内里小厮拿出来吃。所以西门庆手下这几房妇人都不曾见面。”

也就是说,他和潘金莲理论上没有交流见面的可能,那么文本是如何“安排”他们见面的呢?

张竹坡一直将陈潘偷情的罪过赖在吴月娘身上,所以我们来看看她都做了些什么。

“一日,西门庆不在家……月娘因陈敬济一向管工辛苦,不曾安排一顿饭儿酬劳他,向孟玉楼、李娇儿说:‘人家的孩儿……替你家打勤劳儿,那个与心知慰他一知慰儿也怎的?’”

吴月娘的意思是,女婿是别人家孩子,在西门家“工作”,应该慰劳一下,这当然没有错;但是,女婿是男的啊,这应该由西门庆出面,吴月娘着什么急?好吧,请吃饭这个礼节之事不说了(孟玉楼也同意了),请打牌又是怎么回事?

“陈姐夫也会看牌不会?”、“既是姐夫会看牌,何不进去咱同看一看?”

对此,陈敬济自己也知道:“娘和大姐看罢,儿子却不当。”然则吴月娘却一力邀请:“至亲间,怕怎的”。

见到陈敬济进来,孟玉楼是“抽身就要走”,然则吴月娘却邀请二人见礼相认。

打牌一段时间,终于潘金莲来了,“银丝鬏髻上戴着一头鲜花儿,笑嘻嘻道:‘我说是谁,原来是陈姐夫在这里。’慌的陈敬济扭颈回头,猛然一见,不觉心荡目摇,精魂已失”。

这里文本给了一句评论,“五百年冤家相遇,三十年恩爱一旦遭逢”,这就是《金瓶梅》男二号和女一号的初见面,吴月娘依旧客客气气,邀请二人见礼相认……

“众人正抹牌在热闹处,只见玳安抱进毡包来,说:‘爹来家了。’月娘连忙撺掇小玉送姐夫打角门出去了。”

这里一吃饭,二打牌,三引荐,从西门庆回来后吴月娘的举动可以清晰说明,她自己根本就知道请陈敬济进内室是不对的!

所以,对于后文一直持续的陈潘偷情,吴月娘显然负有不可推卸的“引狼入室”的责任。奇怪的是:孟玉楼这样并不“拘礼”的商人妇尚且明白其中的于礼不合,身为千户之女的吴月娘怎么会故意犯这些禁忌呢?她为什么要慰劳陈敬济,为什么要引他进入内室呢?她应该不至于主观上想“撮合”陈潘奸情,给他们提供一个犯错的机会,这时候她并不仇恨潘金莲,也对陈敬济没有任何意见,那么她的目的是什么呢?这里作者没有透露,我也卖个关子,留到后文再作详细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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